斜著眼偷看羅若珈的反應,見沒引起什麼憤怒,陶揚繼續說。
「好像天下人都得罪了你似的,何必嘛,是不是?」
陶揚又瞄了一眼。
「我听我們圈里的人談你,每一個都說,跟你講起話來,好像隔著有十丈八丈遠,太沒有親切感了。」
手插進褲袋里,陶揚又點了根煙。
「不過,也有好的一面,圈里人說,你從不接受賄賂,一是一,二是二,想送你一點東西,美言兩句,門兒都沒有,喂,小母雞,這樣也不太好喔,容易得罪小人。」
陶揚嘻皮笑臉的咧著得意的笑容。
「不過,我呢,你可以放心,我是我們這個大染缸里,唯一的善類。」
羅若珈空洞的眼,終于轉動了。
「上來,該走了。」
陶揚插著腰,像個不被重視的孩子,叫著︰
「小母雞,我講了半天話,你一句——」
「上不上來?」
陶揚沒話說了,瞪著眼,憤怒的跨上後座,重重地,前面的羅若珈身子彈了彈。
一加油門,羅若珈開得奇快,車身像飛似的,陶揚坐在後面,手規矩的擺在自己腿上,但,大大的個子,實在有隨時摔下去的可能。
「喂,小母雞,開慢點好不好?」
車速依然,摔下去的可能依然,陶揚又叫了︰
「小母雞,這樣吧!你高興開得多快你就開吧!我的兩手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搭一下?」
羅若珈朝自己肩膀瞥了瞥,陶揚趕忙搭上去。
「好了,小母雞,你盡量開吧!」
開了將近兩個鐘頭,才開回市中心。天色已逐漸暗下來了,車子在市中心繞,沒有目標,陶揚坐得發酸,中午又沒吃東西,餓得很不舒服。
「小母雞,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點東西,好不好?」
陶揚才說完,羅若珈朝前面加油站一停,陶揚泄氣的跳下來,正伸手進口袋掏錢要買油票,羅若珈已經把錢送進售票口,冷冷的說了一句︰
「這是我的車。」
「我也坐了一下午——」
沒講完,被不領情的瞪了一眼,陶揚只好無可奈何的把錢收回口袋。
「好吧!你的車。」
加滿油,想起剛才羅若珈那冷漠無情的態度,再看天色也黑了,陶揚心想,小母雞大概會跟自己說再見了,沒想到羅若珈竟開口問︰「肚子餓了?」
「餓了。」陶揚不敢作怪,老實簡單的回答。
「想吃東西了?」
「想。」
「想吃什麼?」
敝了,這只小母雞,像是有意跟自己泡下去?
陶揚雖欣喜,卻納悶。
「想吃晚飯了。」
「廢話。」
他媽的,這只小母雞真難惹,想吃晚飯哪點錯嘛?陶揚警告自己講話再不能不慎重。
「想到吃什麼沒有?」
陶揚不敢怠慢。
「還沒有,你想吃什麼?」
「我在問你。」
「問我——那——」陶揚急了,像只被掌握的猴子,竟慌亂得結巴起來︰「我想——這個——這個問題都是男孩子問女孩子,沒有——沒有女孩子問男孩子的。」
他有什麼罪?徐克維現在正進行婚禮中,整個情緒是徐克維砸壞、砸破的,有什麼理由把氣出在陶揚身上?一個無辜的男孩!這麼一調理思緒,羅若珈收起板著的面孔,和善了些。
「我也想不出到那兒去吃,還是你拿意見,好嗎?」
真是怪事了,一分鐘一個表情,陶揚被弄得糊里糊涂的,真可謂︰丈二和尚模不著腦袋。
「嗯,怎麼樣?想出來到那兒去沒有?」
「哦,到——到——」
被羅若珈反常的友善一問再問,陶揚竟急得一腦子空白。
「怎麼?還沒想到?」
「到我那兒!」
一月兌口,陶揚後悔,這只喜怒無常的小母雞,老是一張聖潔的面孔,叫她到一個男人的單身住處,後果大概是跨上摩托車,揚長而去,但,天下事你永遠預料不到,羅若珈先是一愣,繼而竟爽快的點了個頭。
「好!上車吧!」
這回該陶揚愣住了。
「你是說——」
「不是說到你那兒嗎?」
「你——」陶揚眼眶忍不住睜大了些︰「——不反對呀?」
「上來呀!」
車子沖出了加油站,陶揚還是半信半疑的等著隨時由前面傳來改變主意的聲音,但,傳來的卻是問路的話。
「怎麼走?」
「直走到前頭十字路口左轉。」
左轉、右轉、拐彎、過街,陶揚在後面指揮,騎了十分鐘,停在一座十分氣派的大樓前。
「到了。」
擺好車,進了電梯,陶揚正要按電梯,羅若珈已經先伸手了。
「幾樓?」
「十一樓。」
這個小母雞很奇怪,也說不出個具體來,譬如有些小地方,讓男人覺得培養了幾十年的「男士禮貌」竟多余了。想著,十一樓到了。
一開門,陶揚開始後悔真的不該帶小母雞來,小母雞這女孩在自己的印象里,是個甚至連黃色笑話听了都板臉的正經女孩,可是,大客廳里,第一眼瞧到的,就是三張畫貼在那里,每一張都有一個人高,彩色的,什麼都清清楚楚,陶揚不自在的顧左右而言他。
「房子亂七八糟,這只算是歇腳的地方,拍戲的時候,十天半個月不在家是常有的事,所以也沒請佣人。」
羅若珈並沒有刻意的去瞧牆上的果女,陶揚的心松了一節。
「要喝什麼?咖啡?還是酒?」
舉手想顯示漂亮酒櫃里的大批洋酒擺飾,羅若珈漠視的看也不看。
「給我一杯開水。」
陶揚有點失望的一聳肩,放下手,倒了杯開水。
「我幾乎沒在家里吃過飯,不過冰箱里吃的倒還滿多的,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不急,待會兒。」
羅若咖端著開水,走動的四處看看。客廳很大,起碼有二十三、四坪,棗泥色的洋毛地毯,皮沙發成套的,壓克力玻璃茶幾,二十九寸的彩色電視,看型式,是歐洲進口的,還有一套四聲道音響,音箱、唱盤、擴音機,足足排了一長條,看得出花了不少錢購買的,這個暴發戶明星,單身一個,又不常住這里,卻不吝惜鈔票,目的只在向來客表示,自己是個成名的影星,是個會賺也能花的人。
羅若珈坐在音響旁邊,翻著成疊的唱片,全是原版的外國唱片,隨便拿幾張,發現新得連指紋都沒有。陶揚不好意思的忙著解釋。
「拍戲太忙了,難得有時間去翻它們。」
「又何必花那個錢去買?顯示什麼?」問完,羅若珈有些後悔,何必令一個有著正常虛榮心的人難堪。
「嘿——好玩嘛!」
看到那張實在並不是個壞人的臉,尷尬地傻笑,羅若珈借故站起來撥開僵局。
「參觀參觀你的裝潢吧!」
羅若珈又忍不住鄙視起這個沒腦袋的電影明星了,居然毫無必要的設置了一個書房,細看精心設計的書櫃,洋洋大觀的擺了幾大排的偵探小說,還有令羅若珈不自在的書刊。
陶揚要擋已經來不及了,只有干笑。
「這些書——嘿,消遣。」
「你算滿誠實,沒去買世界名著擱在上面。」
羅若珈把視線轉移到旁邊的放影機,剛走近,陶揚一個箭步,擋住了,又是干笑。
「沒什麼看頭,參觀別的地方怎麼樣?」
羅若珈明白放影機是放映些什麼,識相的離開了書房。
「這間是麻將間。」
羅若珈沒有大驚小敝,現在的台北,尤其是那些鈔票多的人,已經變成室內設計師認為理所當然的「必需房」了。
「這間大概比你其他的房間實用吧!」
除了干笑和後悔,陶揚還能說什麼。
陶揚遲了一步,羅若珈也遲了一步,兩個人都進退不得的時候,已經走進了一間兩人都後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