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若珈往唱機旁的地上一坐,放了張唱片,雙手環抱住膝蓋。
「我不記得我有多久沒掉過眼淚了。」
徐克維坐到對面,掏出兩根煙。
「要一根嗎?」
接過煙,羅若珈沒有讓煙流進肺腔,在口打了轉吐出來。
「你不知道,我反對掉眼淚這回事。」羅若珈把下巴靠在膝蓋上︰「但今天是為了什麼,我現在一點也不明白了。」
羅若珈手中的煙,又在口里打了一轉。
「我是不用掉眼淚解決任何事情的,可是一路從家出來,我就開始哭,尤其打兩個電話都找不到你時,那種空虛和失落感覺,唯一需要的是有人幫助我。」
「你說你打過兩個電話?」
「一個是老太太接的,一個是年輕女人的聲音。」
坐在地上的徐克維,表情有一瞬間的怪異,羅若珈沒有注意到,繼續說︰「那位老太太是你母親?」
徐克維點頭,馬上噴一大口煙出來,像在預防,又似乎在掩飾表情。
「另外那個年輕女人呢?」
徐克維預防與掩飾的表情在煙霧中,不自然的。
「哦,一個朋友。」
輕描淡寫的帶過去,徐克維停止了抽煙,望著羅若珈,那目光充滿虔誠。
「若珈,有句話我要你注意听。」
徐克維無比尊敬、無比神聖的注視著羅若珈。
「我三十一歲了,遠從我念大學開始,我就愛過我有能力去愛的女孩。感情的發生,不一定是愛的對象,合乎你幻想的條件。只因為某個階段、某個情況,你需要付出與接受。」
「把你要我听的告訴我。」
「你曉得我在乎你嗎?」
羅若珈的臉,安詳靜止的,微微的點點頭。
「你知道你開始對我重要了嗎?」
咬著手指頭,羅若珈的眼楮從徐克維的臉上游移,繞了一圈,又繞回徐克維的臉上。
「當一個人發現到他所愛的目標跟他的幻想那麼接近時,他有預感,愛情就會發生,我不是在編一個高級謊言,好讓女孩跌進我的陷阱,你是有思想的,你能辨別的。」
徐克維站起來,神情一片迷惘的痛苦,煙頭的濾嘴都要讓他咬碎了。
「若珈。」徐克維一只腳蹲跪著,眼楮灼著火,似乎掙扎著渴望表達什麼︰「我愛你,你曉得嗎?」
「我為什麼不曉得?」
當生命最豐富的時候,就是愛與愛的結合,虔誠無偽、不隱藏、不掩飾。
唱片一圈一圈流轉,兩只手交疊著,眼楮永遠是告訴對方我愛你的最高級的言語。這是最美、最美的時刻;在愛與愛的匯流里,靜靜的去搜尋被愛的蹤跡。
☆☆☆
「鄭宏元那麼狠?」
「不然還怎樣?送我一筆遣散費不成?」洪燕湘拍著桌子,咖啡差點濺出來。
「你現在靠什麼生活?」陶揚關切的問。
「就靠銀行那點存款,用一個是一個,用完了就沿街要飯去。」
「燕湘。」陶揚拿出一張支票︰「這個你拿去。」
洪燕湘不相信的睜大一雙眼楮,幾年了,只有從自己這邊拿錢過去,今天居然倒過來,這實在難怪洪燕湘驚訝又驚訝。
「你現在有錢了?」
「齊老板的新片訂金。」
「陶揚,你該不會認為我今天約你到這兒,是看你現在走運了,想趁機敲詐吧?」
「這是什麼話?說真的,吃了幾年的軟飯,小白臉的角色也該停演了。」陶揚苦笑著,十分認真的搖搖頭。
「陶揚。」洪燕湘輕握陶揚放在桌上的手︰「我想你也曉得,這幾年,雖然有時候我耍耍脾氣,講兩句難听的話,不過,憑良心說,我可從來沒當你是吃軟飯的。」
反過來握住洪燕湘的手,陶揚輕輕拍了拍,感激撒在那雙平常溜溜轉的桃花眼里。
「我都曉得,這幾年,真的很感激你,說實在的,這些年要不是你的話,光靠一年半部片子不到的小配角,早就餓死在街頭了。」
「陶揚,你講句老實話,也別怕我听了難過,在一起這麼久,你對我有沒有一點感情?」
「會沒有嗎?我總是個人,再說,你怎麼待我,我心里也有數。」
「那麼——以後我們——」
放蕩的洪燕湘一下子變得拘謹、口齒生澀起來。陶揚實在不是太壞的人,他明白洪燕湘要說什麼,但實在不忍心去拒絕那張遲暮的臉。感情是一回事,愛情又是一回事,陶揚糾結得既難過,又無法啟齒。
「燕湘,我是怎麼壞的一個人,你也曉得,我吃你、喝你,我——其實,有哪個男人願意這樣。」陶揚捉著下巴苦笑︰「怪我娘把我生得沒骨氣,可是,我總不能一輩子這樣。現在算老天爺看我可憐,時來運轉,這是個機會,我也該做個男人了,至于——」
陶揚停頓下來,搓著手,口張開,又合上,有時候,坦白真是件困難的事。
「燕湘,大概我們男人天生就不是好東西吧!外頭的女人歸外面的,當真要回來,總是希望娶個——嘿,說真的,娶妻娶德嘛!娶個能持家的總叫人安心些。你,嘿,一把牌能輸掉幾十萬,抽的是洋煙,委托行逛一圈就是成萬成萬的,從來不進廚房,白菜一斤是多少你都不曉得,你自己說,我娶回來,不是——嘿,不是——」
「別緊張,你當真以為我願意厚著臉皮嫁給你?我自己清楚得很,只有像鄭宏元那種人才養得起我這個好吃懶做的女人。」
話是說得很瀟灑,但,心頭難免酸酸澀澀的,洪燕湘沒事般的瞪了陶揚一眼,陶揚清楚洪燕湘的感覺,歉疚的去握住那雙保養得白白女敕女敕的手。
「燕湘,有適合的人,能養得起你,像朱愛蓮那樣,結婚好了,再一晃就三十出頭了。」
「也不容易。」洪燕湘發自心底的感慨著︰「朱愛蓮算是幸運的,在歡樂場待久的女人,能嫁給像羅伯新那樣的男人,雖說是續弦,也挺好的了,是不是?」
陶揚不曉得說什麼好,把支票放進洪燕湘的手心,折起那白女敕的手背。
「這些先拿去用,以後,有什麼困難,隨時來找我。」
「陶揚。」洪燕湘眼眶一紅︰「——說什麼好?你——你真的不算壞,以前——」
「以前我也不錯呀!」陶揚又露出一排白牙,說實在的,他笑起來真是迷人又性感︰「好了,我要走了,三點齊老板約了記者,很煩人,這家伙就愛搞這玩意兒,沒事嫌錢多了,下午拍一場海邊的戲,他找了記者來參觀。」
「羅伯新那愛管閑事的女兒也來?」
「誰曉得,也許吧!」
「怎麼樣?你對她有沒有興趣?」
「我的媽!」陶揚拍打著額頭︰「那只小母雞,驕傲得跟個什麼似的,送過來都沒胃口。」
跋到海邊,遲到了二十分鐘,齊老板、導演和其他的演員都到了,七八個記者聊的聊,拍照的拍照,現在陶揚紅了,算是大牌的了,齊老板和導演對遲到的陶揚,吭也不吭。
「對不起,對不起,有點事耽誤了。」
正拱手左右道歉,一眼便看到一輛紅色的摩托車,被陶揚叫小母雞的羅若珈,滿臉心不甘、情不願的跨在車座上,有一句、沒一句的在跟女主角聊天,時而在記事簿上寫上幾筆。
她也來了?八成是齊老板千請萬請,拱手拜托給請來的。陶揚移開了視線,開始讓化妝師修飾門面。
「陳小姐,陶揚的眼楮給他畫深點,要憂郁而深沉。」
導演扯大嗓門吩咐著化妝師。電影就是這樣,觀眾迷死了陶揚在上部片子里的模樣,導演就順著觀眾的胃口替演員定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