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她——阿欠連天,或靠或臥,八百個姿勢換遍了,眼皮沉重得快要蓋到鼻子上了。
這小子,仍然有如課堂說教的老師,絲毫不為所動。這樣的聊天,有時候真是折磨人。
放下電話,楚琳懶洋洋地趴在花枕頭上想著——
我真是可惡!季偉一個人住台北,又沒什麼親友來往,也是挺寂寞的;不像我,四海之內皆兄弟,整天呼朋喚友的,好不熱鬧!
而他,守著小房間,平常交往的同學也都各自盯著女友去了,不管怎麼說,看在徐津平的面子上,我也應該照顧他。
徐津平?對了!好多天沒接到他的信了。
記得三年前,因為業務的關系認識了徐津平,這位大哥看起來斯文儒雅,不像是干業務的,看不出任何「沖勁」。
楚琳心里清楚,徐津平做不了多久。
丙不其然,今年春天他辭了工作,回到老家準備考試,決心進入公家機關。
和楚琳一樣,徐津平也熱愛文學、藝術、音樂,兩人言談相契、個性相近。他對楚琳帶著一份包容,至少,不會被她的男兒作風嚇跑。
想著、想著,楚琳突然對季偉感到抱歉了起來。
「唉!我應該多關心他一點,徐津平一直囑咐我多照顧朋友的,而我,卻連他的十分之一都做不到。」
楚媽媽做了兩樣小菜,母女倆簡單用餐後,楚琳告訴母親,想去木柵看看季偉。
「那好,我織了一件背心,你拿去給他;本來是給你弟弟的,結果太小了,我看季偉的體型正合適。」
「媽,現在是暑假,你別關死人了!」
「暑假?暑假怎麼樣?再過兩個月就秋天了,冬天來了才找衣服穿,就來不及了!」
又好氣又好笑地看著母親走進房間。
楚琳好愛她︰愛她的糊涂,愛她的固執,愛她的寬大無私。
她的眼眶又紅了!可憐的母親,一生辛勞落得今日下場。
十年前,爸爸另築愛巢,媽媽和楚琳、弟弟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重新開始。
他們咬牙奮斗,為生活打拼,好在沒有太多債務,日子在平淡中帶著溫馨,他們彼此相愛著。
「包一包,免得小子嫌難看不穿。」楚媽媽細心地包裝,但是,還是土土的。
「不會啦!配他剛好,反正季偉也是土土的。」
「你這丫頭,怎麼這麼說話?太傷人了!女孩兒家,要注意口德。」
「好嘛!只是開玩笑,別認真嘛。」
母親向來稱呼季偉為「小子」,看來很疼愛他。
「這小子會讀書,你們要是都和他一樣就好了!」楚媽媽收拾著房間,嘴里叨咕個沒完。
∫∫∫∫∫
走出巷子,楚琳數著腳步,和影子玩游戲。
晚風清涼,她的心情也跟著輕快愉悅了起來。
路邊的狗兒們互相追逐,在夏日花香里享受著難得的悠閑。白天車多,出入的人也不少,不像現在,巷子里空蕩蕩的,只有幾位老人搖扇品茗,說著往事。
到了木柵,她看到站在院子口的阿奇。
「阿奇,沒出去?我來看季偉。」
「‘靠得住先生’還沒回來,不過,還有一位朋友也來看他。對了,你也認識的,叫徐津平。」
「噢!他上台北竟然不先來拜碼頭!」
楚琳沖進屋內,高興地和津平抱在一起。
「津平,你好過份!」楚琳打他三下。
「小琳!我打過電話了,你媽說,你還沒到家。所以,我隨便吃點東西、逛了一會兒就到木柵來了。」津平一百八十公分高的個子,俯首望著甜美的楚琳。
他摟著楚琳,模模她的頭,關心地左看右瞧。
「看什麼?」楚琳鼓起雙頰,亮晶晶的眼里滿是笑意。
她把身子偎在津平懷里,讓他搖著,好像小時候爸爸抱她一樣。
「津平,你看什麼啦?」
「看你可愛的樣子,我想咬你一口!」
「可以!你先唱首歌給我听。」
「哈!我才不上當。等會兒,你會拿你的蹄子給我啃!」津平大笑,他知道楚琳不會這麼干脆。
「可惡,竟敢說我的腳是蹄子!先生,請你把你的爪子拿開!」兩人打鬧成一團。
津平沒有姊妹,自從認識楚琳後,他就非常喜歡她的爽宜,至少,她的肢體語言多得讓津平驚訝。
家中五個兄弟,津平排行老三,父親在他讀中學時就過世了,母親獨自撫養他們長大。因此,在家中,母親是極具威嚴、不苟言笑的。加上深受日本教育的影響,母親內向、敏感,對人對事常有偏見。
「上不著村,下不著店」是津平形容自己在家中處境的名言。
身為老三,的確有利有弊︰好處是母親盯不緊,反正大事哥哥擔,小事弟弟做,他是游離分子,標準的騎牆派;壞處嘛,可以說是缺少關心吧!
「你呀!黃花魚——溜邊!」楚琳最愛指著他的胸膛,連連嘻笑。
自從和楚琳深交後,他對她著實感到新鮮有趣。
這樣的女孩子,怎麼和我所認識的女生都不同?說她是男的,但明明就是個前凸後翹的小豐滿;說她有女人味嘛,她渾身上下又找不出一丁點的秀氣、柔和!
不過,此刻安靜下來的楚琳,睫毛上沾著少許淚光,好哭的神情又讓津平覺得——她是個女的!
「愛哭鬼!不給你听了。」津平作勢欲將錄音帶取走。
「哎呀,不要啦!我想听嘛!似曾相識的主題曲是我的最愛。」她掙月兌津平的懷抱,光著腳擋在錄音機前面。
就在這時,她從津平的肩膀望過去,一張熟悉的臉出現了。
「主人回來了!」楚琳叫了一聲。
進門的季偉錯愕了一下,看到津平時笑了一笑,可是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不好意思,動你的東西。」楚琳有時候也很敏感,她感覺出季偉的異樣,因此立刻表現出生疏、客氣的禮貌來。
兩個男生打了對方肩膀一下,狀似親昵的樣子。
楚琳默默地拿出毛線背心,把它交給季偉。
她的冷淡,令津平不自在,他馬上打圓場說︰
「媽的!罷才還吵著要喝汽水,現在口干了,倒又安靜下來了。」
「老弟,走!咱們買汽水去。」拉著季偉,津平拿出做大哥的樣子。
「不了,我送背心來,馬上要回去。」楚琳拒絕。
提起背包,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只想馬上離開。
「我送你!」季偉望了津平一眼,收拾好背心。
「不必了,我想散步。」
「拜托!木柵離新居店不近,讓季偉用機車載你回去。明天禮拜天,我們去動物園玩!」津平體貼地擁著楚琳,送她走出院子,為她扣好外衣領。
「我真的想散步。」楚琳解釋道。
走在街上,她的心情壞透了。
原本出自對季偉的同情心,現在已被生氣所取代。
「搞什麼嘛!擺一張臭臉!」她想起了季偉的待客之道,不以為然地罵了一句。
機車聲由遠而近,她回頭看到是季偉。
楚琳不想說話,繼續向前走。
「你怎麼了?不舒服?」季偉關心地問。
「嗯,不舒服!」走著、走著,楚琳突然感到有點好笑。
自己也太孩子氣了,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干嘛也跟他一樣擺著一張臭臉?
「上來!我送你。」季偉拉她的手。
「不要啦!」甩開季偉,楚琳自顧自地走著,有些心慌。
我在干什麼?在怕什麼?她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