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她的手腕,仍只是怒瞪,燃火的大眼中,卻緩緩摻入更多無奈。
她.一改挑達態度,斂色正容道︰「天湛,我無法從沉默中猜測你的心意,告訴我你的決定。」
他看著她的眼,並不答腔。
「帶我走。」她望著他緊緊抓住她雪腕的手,低聲說道。
他卻像是被燙著般放開了手,依舊不語。
「你究竟在想什麼?不肯帶我走,又不願讓我繼續以花魁之名于此處營生,可否直接告訴我,你希望我如何?」
她真的不懂他的心結,不懂他奇怪的堅持,不懂他不放棄的態度。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為什麼又無端風波橫生?
「我……」他艱澀開口,卻仍吐不出字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麼。
希望她幸福,她卻不願領情;自以為做了對她最好的事,卻反而總是傷害她;盼她尋得更好的歸宿,偏偏心如刀割;想挽留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想要她,偏又不敢踫她……他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要花下大筆銀兩與她在此夜夜獨坐,卻一點進展也沒有?
心中翻騰洶涌的情緒究竟是什麼?
明明知道她要的是什麼,為何在極度慌亂與緊張的情緒松懈下來後,卻反而變得不知所措,卻反而只看到在京城中……對她懷著無限戀慕的每一張貴氣面孔?
「你可知道水紅荷嫁入雲府成為三舅的妾?」她突然回花桌前落坐,自顧自地喝了杯溫酒。
听到熟悉的名字,他壓下翻騰的情緒靜听,不明白她突然提起此事的用意。
「那日下午我們在雲府內的爭執,她全都听到了。」
他聞言一震,啞聲開口,「所以……你被趕出雲府?」
她笑著搖頭,目光卻相反地透露凌厲專注。「我打了她一巴掌,傷上加傷,到現在還痛著呢!」
說完,她伸出右手無力地靠在桌上,語氣竟然有絲撒嬌。
他望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不敢相信她在如此盛怒之中,居然還能撒嬌討憐!
恍然間,他有絲明白,自己真的栽在這名女子手上。
「雲家有虧待你嗎?」他垂胖低問。
「不至于。」她本來就視人言于無物。
「那你為何會回返醉仙樓?」
「官宦世家,終究是容不下流言的……「是我的蒙昧害了你。」他開始自責。
「所以,水紅荷被以口舌與惡疾兩樣名義休離,永遠逐出雲家。」
「慕容!」他磊然明白自己被她拐著彎擺弄了一道。
她凝娣他,笑容盡是溫婉柔媚。「舅父前日來找我,說無論我想做什麼,雲家永遠是我的靠山,不會讓我受到絲毫委屈。」
在她留書出走後,雲老爺才明白他這個外孫女其實有多麼深沉的心思。
她蓄意挑起與水紅荷的沖突,也篤定她在雲家無絲毫地位可言,任她到處怒訴狂鬧,自己卻不說話,不辯駁。之後更留書言明不願見雲家名聲因她受辱,于簧夜悄然離去。
雲老爺本就心疼她,在知道她是醉仙樓花魁後,更是自責到無法自己。于是下令雲府所有人封口,命雲瑛立下修書。雲映性本浪蕩,水紅荷這名妾早已可有可無,于是當下照辦,將水紅荷休離,再不聞問。
也就是說,一場沖突,她如願為邢天湛討回公道,如願趁亂離開,也如願讓雲老爺明白她的堅決性情。
她善于看透人心,善于攻入弱點,也善于玩弄兩面手法,請君入甕。京師第一花魁能保持不墜的名聲卻無損清白,靠的不僅是出色的容貌與才情而已。
在醉仙樓嫁女的傳言飛快傳入雲老爺耳中時,他只能拍桌大笑,對這名外孫女兒又氣又憐。于是命雲衍至京城探看情形,也要她別忘記有空多回去陪陪他,盡盡孝道。
「不會讓你受到絲毫委屈……」他重復她的話,心頭一緊。
「舅父之意,是想收我為義女。」她觀察著他的反應。
他低垂下眼臉,神情蕭索。「雲家待你……真的很好。」
「所以你還是認為我應該回去?所以你認為我應該冠上雲姓?」她雙眼噴火。
「他們不會虧待你。」想必之前她在雲家掀起的風波不小,雲老爺卻讓她到這種程度,還讓雲衍來醉仙樓看她,收她為義女,表明保護到底的立場。雲家這樣的行動,還不夠打動她嗎?
「邢天湛,你滾!」她突然指著門怒斥,氣憤的面容上滴落了淚。
「慕容?」
「虧得我還一個人私心暗喜哪!原來你到這兒與我夜夜相對,仍只是想告訴我這些推辭的話嗎?」
「我並不是……」
「你滾!」她將他推出房門,不想再听他的辯駁。「慕容並不厚顏,也懂得什麼叫羞恥。邢公子,您的告誡慕容記住了,也會好好考慮終身之事,所以從今以後,你我恩斷義絕,再無瓜葛。公子請回吧!」
將他推出房後,她迅速關門落鎖。
門外,邢天湛看著緊閉的門板,滿心悵然。
恩斷義絕,再無瓜葛……真的從她口中說出這些話,他方明白這種撕心裂肺的痛有多磨人心志,也才明白原來他一直以多麼殘忍的方式來傷害她……
第十章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艷紅抽走慕容手中的書冊,疑惑問道,「是誰告訴過我己會盡力的,怎麼又鬧成這樣?」
「我很盡力了呀!」她低笑,偏頭望向滿園綠意。
「慕容,你在想什麼?那天你說自己的心只願追隨他,自信滿滿的表情才剛說動了我,現在怎會鬧到恩斷義絕的地步?」
慕容氓唇不語,起身前去摘采一朵即將凋零的殘紅。「艷紅,我們相交也已十多年,對彼此的了解有多少?」
「足以了解你是寧可自苦,也不願丟傷害他人的傻瓜。」
「是嗎?」
「是的,打從小時候,你就對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安心依賴,總是把真實的自己藏得很深,冷淡看待周遭一切。慕容,」艷紅拉住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太習慣逆來順受、退讓求全了,對現實如此,對感情也是如此。」
「我卻不這麼以為。」她輕笑。
「回來之後的你,的確變了許多。以前看你為情所苦的退卻模樣,總是讓我很心疼。」
「艷紅……」她水亮的美眸中,有感動,也有感激。
「之前歐陽珣無聲無息的離開,雖然帶給你很大的打擊,卻沒能讓你像現在這樣,眼中燃起氣怒與探沉。」艷紅皺眉嘆息。「能讓你如此放心表露情緒,能讓你眼光中燃起執著的人,想必相當不簡單。所以我相信,邢天湛一定對你很好,是不?」
她又低頭望向手中的花朵,神色是笑,但剝落花瓣的動作卻帶著微微的顫抖與落寞。
「我說慕容啊!得到一份真感情並不容易,你就別再意氣用事了。」艷紅看她這樣,也只能搖頭。
「你真以為我只是意氣用事?」她抬頭輕問。
「難道不是嗎?」
「天湛性格太過自卑,為自己築起的心牆太高、太厚實,不僅傷己,也會傷害身邊的人。我必須等他看透,等他自己走出,否則彼此的情意再深重,也都只知一縷要斷不斷的絲線般勉強維系相連,等待突然遭剪的那日。」面對十多年來的知心好友,她可以不必藏住情緒,帶著極輕淺的笑意,她第一次向他人解釋自己的行為。
艷紅膛目結舌,嘴里發出「嘖嘖」聲響。「我以為感情總是令人沖動,沒想到你卻還能這麼理智地處理,我真是自嘆弗如。可是你下的賭注會不會太大了些?如果你料錯了呢?如果他沒有來呢?我不以為你真會賣身,難不成你……」她因為心底恍憾的明白而住口,訝看著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