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擎劍眉抬也沒抬一下地丟下這句話,人還沒走開幾步,庾慶已「撲通」一聲應聲倒地。嚇倒的!
「杜指揮,你可千萬要相信小的,小的也是萬不得已,被震姑娘逼的。不過,小的可以對天發誓,這樁喜事可全是震姑娘自個的主意……」
跌了個狗吃屎滿頭包的庾慶,好不容易爬起來,拚命想解釋地追上前,杜擎已走得老遠。想解釋,誰听他的!
大廳里。
震二總管錢彬,是個說話從不多余唆,廢話不說,不說廢話的人。他一見到杜擎,便開門見山直截了當,連喜事也說一是一,毫無商量余地道︰
「阿擎,你老大不小了,虹茵也過了及笄之齡。虹茵又早對你情有獨鐘,非你莫嫁,你們倆就趁早把喜事辦一辦,好了了我一樁心事。我已看好日子,就下個月初。你也不必怎麼準備,凡事有蔡管事去張羅籌備,你只管等著當新郎倌就是。」
這說的可是他杜擎的終身大事!三言兩語就斬釘截鐵交代命令完畢。比武招親或拋繡球招親,也強過這種被強迫指名當新郎倌的滋味。
杜擎強捺著心中不平不滿的滋味和心緒,措詞謹慎地道︰
「震爺對阿擎有恩同再造,培育提拔之恩,阿擎永銘于心,沒齒難忘。任何時候,只要震爺一聲令下,阿擎就是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但,唯獨這樁婚事,請恕阿擎礙難從命。虹茵乃震爺的掌上名珠,震府的千金,阿擎不過是震府前管事之遺孤,自知身分懸殊高攀不起。向來對她除了尊重,以禮相待外,絕不敢有任何非分逾越之想,還盼震爺明白見諒阿擎斗膽拒絕之心。」
這是什麼言不由衷,陽奉陰違,官場上听多了的什麼「官話」?震錢彬一听這樣冠冕堂皇,說得響亮得體,卻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絕的話,便怒意打心中竄起。
想他震錢彬下達了半輩子命令的「話」,哪個膽敢有意見或不從,更別說是他紓尊降貴,把他自幼小心呵護捧在手心上長大的掌上明珠,下令許配給杜擎,這樣天大鄭重的話。
「杜指揮,你這可是嫌咱們虹茵不夠秀外慧中、端莊溫柔,高攀不起你這一身本領、武藝高強又相貌出眾,堂堂錦衣衛的指揮。虹茵是刁蠻任性,嬌悍難馴了些,但到底是集家世、美貌、聰慧、才能于一身,金枝玉葉的大家閨秀。我震二總管主動攀親、挑選的女婿,自非等閑之輩,你能娶虹茵這樣一位瓖金嵌玉,貴氣又嬌艷如花的美眷,亦是前世修來天大的福份。這件事就這樣說定,那些理由牽強,不成理由的官場話、應酬話、廢話,你收回去,我當你沒說過。你最好記住!我能一手提拔、栽培重用你成為堂堂錦衣衛的指揮,也能教你丟飯碗,打回原形,別想再在北京城混下去。」
當震錢彬自稱為震二總管,不提震爺,也不再喚杜擎為阿擎,而開口閉口杜指揮時,他的重話已說到最重的頂點,不能再重。一如他的怒氣,怒極反生陰鷙駭人揮的冷笑;二如他可以任意月兌下威嚴堂皇又尊貴的外表,私下對滿洲派來的使者打躬作揖,極盡諂媚奉承之能事;三如……
杜擎眼中、心中及所知的震爺到底有幾副臉孔?
人前人後,百變、千變、抑或是萬變的震爺,杜擎已無力分辯真偽。
他只看到此刻勃然大怒,明明是氣得臉上青筋直暴,卻仍咬牙冷笑著,看不出有多怒的震爺,不給他任何拒絕反駁的機會,已忿忿拂袖而去。
★★★
自從冰兒裝病後,楚府上上下下簡直「亂」翻了天。
楚老爺和楚老太夫人憂心焦灼,慌亂無主地亂成一團。尤其是楚老太夫人,心疼憂慮寶貝孫女,早已白頭的銀白發絲,又白了幾分,楚老爺楚荊平更是焦慮心焚似火,焦慮閨女的病況,心焚交不了差。暗地里謹慎小心遍尋城里城外各大名醫,還不能泄漏半點風聲。萬一傳到信王爺,和四品縣官盧大人及其長公子盧靖耳朵里,說這北京城第一大美人,楚家千金身染怪病,變成滿臉麻子丑七八怪的丑姑娘,被迫退婚名節受損不說,楚老爺的腦袋瓜還能安穩地擱在脖子上才怪。
楚老爺起先還不相信閨女無端端會染上什麼怪病,多半是為了拒婚佯裝出病重的樣子。但經每一位來診治的大夫診斷後,都大搖其頭,臉色大變,一個個被嚇得連滾帶爬出楚府還不打緊,連半個子兒也不敢收。
楚老爺也憂心忡忡,一籌莫展了,唯有過一天是一天。偏偏江秋連他和老太夫人都不肯見,只肯隔著紗帳和他們說話。
他們哪知道紗帳里的病美人,「好」得不得了,尤其是食欲驚人,好端端的人都沒她那麼能吃。
「這悅兒也真是!存心想餓死我,去拿些吃的拿了老半天。想氣死我,也等我先吃飽再說!」
冰兒餓得有氣無力,只能忿忿咬牙小聲地詛咒,好歹省點力氣。
裝病已要了她半條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快悶死她另外半條命,現在竟想餓死她,豈不是沒命了嗎?
「小姐,前廳來了位自稱是慈寧寺慈空方丈,特別引薦來替小姐治病的柳大夫。這位柳大夫說他有種采自新疆天山上,非常珍貴名叫「饗冰耳」的藥草,可以治小姐的怪病。老爺已幾乎不抱任何希望,不過,還是要我先來問過小姐,要不要見他?」
悅兒捧著食物盒進來,問是問過了,還沒等冰兒回答,又自作聰明道︰
「我想小姐當然是不肯見他,因為小姐壓根兒就沒病嘛?能吃能喝還活蹦亂跳……」
「悅兒!你簡直該死!誰要你自作主張說我不見他。他現在人在哪?他走了沒有?」
冰兒一听跳得老高,拚命搖晃著悅兒,花容變色,又氣又急差點就活活把悅兒掐死。
「在在在!他還在大廳里,小姐你……你先放開我,我這就去請他來。」
悅兒白著臉惶亂驚恐地嚷,沒被掐死也快被嚇死。
她用沖的,差點撞到牆,很快便把自稱是慈空方丈引薦來的醫術高明、任何疑難雜癥只要經過他這神醫之手,都會妙手回春,藥到病除的「柳大夫」帶來見冰兒。
「悅兒,凡是稱之為‘人’的,都別讓他進來!連一步也不能靠近,我什麼人也不見!」
冰兒急忙忙交代命令一句。簡直力大無窮,哪像病人,一掌就把悅兒推出門外好幾步路。房門「砰」一聲便關上了。
房內。
一對久未見面的多情人兒,四目交接,像患了傻病似的,只能痴痴傻傻地瞅著對方,任空氣凝結,任時間停頓。
直到冰兒眼里蒙上一層淚光,她才猛然驚醒,一頭撲進嘴上貼著胡子,喬裝成大夫的柳浩懷里,愛嬌狂喜又激動莫名地嚷︰
「浩哥哥,我就知道你收到我的飛鴿傳書後,一定會設法來見我。要不然冰兒就要活活病死了!」
「冰兒,你當真病了嗎?怎麼楚老爺說遍尋名醫,個個診治後都大搖其頭說是不治之癥。嚇得我焦灼萬分就要不顧一切沖進來找你。」
柳浩見她唇紅齒白,更見嬌艷奪目,當下知道問了個笨問題。
丙然冰兒閃動著一雙精靈淚盈于睫的漂亮眸子,嘟著一張紅艷小嘴道︰
「那些一個比一個更傻瓜笨蛋的庸醫,不提也罷!我只不過吃了一顆傲冰堡自制的催魂丸,就會脈搏忽快忽慢,氣若游絲,再涂上滿臉的麻子,凸眼凸舌的,就嚇得他們個個不用趕就自動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