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多言,孫弄月走向花轎,瀟灑地掀起大紅布簾,俐落地坐了進去。
鄭子禹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怔忡著。
他只剩下一個意識——
他失去了她!
然後,漸近的人聲鑽入了他的耳內,本能的,他收起所有的情緒,即使掩不住其失魂落魄,但形于外的冰冷淡漠,依舊教人看不穿他的心思。
侍女小蘭不知何時冒了出來,恍然大悟的了然飛進她的眸中。
望向花轎,她不知道自己是該羨慕還是該難過,羨慕自己的主子竟擄獲了冷酷無情的鄭子禹?亦是難過有情人無法終成眷屬的遺撼?兩者皆有吧!她想。
看著鄭子禹因情傷而遠遠領隊在最前端,瞼部的線條更加冷峻,她這個小小的侍女也不禁要喟嘆了。
‘情’字,傷人心魂哪!
一行人繼續向西而行。
不變的步調。
鄭子禹兀自專心在前方領路,座騎上的他臉色依舊冷硬。
突然,胸口一陣強烈的刺痛!
他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感覺自己的心驀然緊縮疼痛,沒有原因的疼痛!
不安的預感很快地閃進他腦海中,心中陡然一驚,匆匆下令停止前進,策馬回奔向花轎旁。
孫弄月先前向他道別時那義無反顧的決絕神情在他腦海中升起——
猛迅掀起布簾,映入鄭子禹眼簾內的,是倒在血泊之中的孫弄月!
小巧銳利的匕首,觸目驚心地刺在孫弄月的心口上,大量的鮮血汩汩沿刀口處狂涌——
「不——」鄭子禹心神俱碎的嘶吼︰「不!月兒!月兒!你不能死!」他不顧一切地想將她搖醒。
殘喘氣息的孫弄月睜開了雙眼,氣若游絲地說︰「我……不後悔……我……這輩子……只認你一個……是我的……夫君……」她將最後一絲氣力化作言語。
「月兒,別離開我!月兒!你不能死!我愛你!你不能死!」鄭子禹大慟,哀傷欲絕得抱著垂死的心愛女子,淒厲的喚著,企圖喚回她的生命力。
孫弄月愛戀地看著鄭子禹的臉,慘淡一笑,慢慢地盍上迷蒙的雙眼……
「不!月兒,你睜開眼!求求你!睜開眼看看我,月兒——月兒——你醒醒——」鄭子禹紅著雙眼死命地抱緊懷里的人兒。
但,孫弄月仍是斷了氣。
縱使鄭子禹千呼萬喚,她也听不到了。
「不!我不相信!你不會死的,月兒!我帶你去找大夫,我這就帶你去找大夫,你撐著點……」鄭子禹失心瘋似的抱著孫弄月,發狂地躍上馬背,毫無目的的飛奔而去——
送嫁陪嫁的一行人全被眼前的畫面震愕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
所有在場者只知道一項事實,那就是佔卜應驗了!喜事變成悲劇,新嫁娘自盡身亡,而護衛則瘋了,抱著尸體狂奔離去,從此失去下落。
「唯今之計,只能另找他人代嫁過去了。」孫定山沉吟說道。
「城主,是否有其它安排?」佔卜師恭敬問道。
「吟雪小弄月一歲多,就她吧!你觀兆情形如何?」
「就裂紋觀來,鉅龍城若攀上這門親事,運勢會更為大旺,只要壓住弄月秀自盡身亡的風聲,移花接木換成吟雪秀,代嫁的確為可行之法。城主英明!」佔卜師回答得戰戰兢兢,深恐自己一個不小心觸怒了孫定山。
「好,那就這麼決定!」孫定山沉吟著,目露精光︰「對了,鄭子禹已喝下了那盅血酒。如今他任務失敗,行蹤不明,又加上賠上弄月一條命,于公于私,我都不會饒過他!」孫定山的翻臉無情是出了名的陰狠︰「你可以開始作法下咒,總而言之,我要他痛不欲生地慢慢受盡折磨死去。這樣,你明白該要怎麼做了嗎?」
「小的明白。」佔卜師唯唯諾諾道。
「沒有人能逃得過我的手掌心……失蹤?哼!失蹤我就奈何不了他了嗎?」孫定山冷笑︰「我要他嘗嘗永無止境的痛苦滋味。寧可我負人,不可人負我,這對我尤其狠烈!」
佔卜師冷汗直流地告退,不敢有絲毫怠慢地依命行事去了。
在這亂世之中,除非強勢之尊,否則有誰能逃得過身不由己的命運呢?
為孫定山效命二十余年的佔卜師也不禁嘆息了……
鄭子禹自一片昏沉迷茫中悠悠蘇醒過來——
映入眼中的,是一個白發皤皤的老者,以充滿慈祥光輝的笑容望著他,滿布皺紋的老臉上,有一股說不出的睿智與滄桑,但又有一抹可疑的奇詭。
「孩子,你總算醒了。」
鄭子禹猛然坐起,警覺地環顧四周。
「這是什麼地方?」他倏然憶起自己抱著孫弄月墜崖的情景。
他——不是應該死了嗎?
「是我救了你,在你痛不欲生地跳下懸崖後。」老者解答出他心中的疑惑︰「你沒死,這是事實!」
「月兒呢?」他思及自己與老者不過是萍水相逢。「我的意思是,和我在一起的女子,她在哪里?」
「唉,她氣絕多時,回天乏術,我已經葬了她。」老者洞悉的目光炯煙有神。「你又何必想不開呢?人死不能復生,生死有命,半點不由人!」
鄭子禹輕生的念頭並未逃過老者充滿智慧的眸光。
「枉我救起重傷的你,還幫你解了血咒,沒想到你仍是執迷不悟,一味輕生!」老者搖頭嘆息。
「血咒?」
「你自己喝下過什麼東西,難道心里沒有數?」
鄭子禹懂了。是孫定山賜他喝下的那盅血酒!
「縱有一身仙骨,可惜因情緣難了,無法列入仙班……」老者話中似有玄機︰「可惜,可惜……」
鄭子禹听出他語中暗喻之意。
「我願意渡你修行,成全你心中所願。」老者似乎對鄭子禹有著特殊的喜愛。
「渡我修行對你有什麼好處,但說無妨!」鄭子禹直言不諱,感覺出老人有所企圖。
「我先問你,若我能讓你再與心愛女子相逢,你會如何?」老者賊賊地笑了。
「此話當真?我和月兒能再見面?」鄭子禹又驚又喜,無法置信眼前這年邁的老者竟是深藏不露的奇人。
「我的問題你還沒回答。」老者倒是不急不徐,平穩地說。
「那麼,你希望我會如何?」鄭子禹不答反問。
「拜我為師!」老者笑嘻嘻地說︰「伴我千年修行,這也是我決定要救你的原因!」
「你憑什麼能讓我再見到月兒?」
「就憑——我掐指神算的能力!」
「我不明白。」
「拜我為師,不就什麼都明白了?你放心,我會慢慢教你的。」老者仍是一派的輕松自若︰「我去張羅一些好吃的,等你真正開始修行後,山珍海味就不能再沾了,除非你悟性極高,否則等到開葷之日是很遙遠以後的事了。」老者頑皮地笑著︰「為師的對你不錯吧?連你修行前最後打牙祭的機會都替你想到了。」
「我——」
「不用說了,你的心意我都知道!」老者自以為是的拍拍鄭子禹的肩膀,不讓他有開口拒絕的機會。「將來有的是機會可以孝敬我,現在你最需要的是好好調息休養!」他老人家賊兮兮一個詭笑,然後一溜煙地消失了蹤影。
留下一頭霧水的鄭子禹在別有洞天的山穴內怔忡不已……
沒想到就在這陰錯陽差的機緣巧合下,原先一心求死的鄭子禹,竟成了山叟老人的唯一門生!
千年閉關在山穴內,不問世事,靜心潛修,使他免去了輪回之苦。深山中人蹤罕見,千百年來修行時光恍如一日,與世隔絕的日子,長短並無差別!正如老者所言,若無倩絲牽絆,以他的悟性,早可得道成仙,逍遙無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