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時候她並非這樣的,她善良又有同情心,她對他的好就像她的任性,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不知甚麼時候開始她慢慢改變,變成目前這樣.她用盡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方法編織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要把他死死地困在里面.
他覺得全身已被綁綁得死死,幾乎連呼吸都困難.
似乎是︰他對她愈好,愈遷就,愈順服,她手中的繩子就收得更緊更實,她不給她的任何空間,任何余地,她要完全、絕對地把握他.
而他──一個重視事業的男人,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是不正常,他卻無力改變.
家鎮把臉龐埋在雙手好久好久,他不想抬起頭,不想再面對一切,有沒有可讓他躲避的方?有沒有?
房門輕響,不得不抬起頭.
「你──不舒服?莫律師.」嘉芙不安地問.
他搖搖頭,接過她手中的文件.
「如果不舒服,你不如先回家休息,這兒的工作我可以應付.」她又說.
「不回家,我一定不回家,」他像爆炸一樣,整個人彈跳起來.「別跟說回家.」
嘉芙嚇呆在那兒,門外的秘書也驚呆了.家鎮──精明能干,能言善道,雄辯滔滔的出名大律師莫家鎮怎樣了?
好一陣子的沉默,好一陣子的僵持後,他終於平靜下來.
「不起,我嚇著你們,」他頹然坐下.「替我關上房門,我想靜一靜.」
房門關上後,他像個泄了氣的皮球,癱在兒不能動彈.剛才那一陣火山爆發,用盡了他全身力量,他──他──
電話鈴又響,他不能不接.
「少爺,」是管家瓊姐的聲音.「少女乃問你甚麼時候回來.」
他想說「不回來」,身上卻沒有任何支持的力量.
他是不是永遠要困在這牢籠中?
離生產的日子愈近,寧兒的情形愈壞,喜怒無常,情波動得很厲害,家鎮只能把不用上庭的時間全用來陪她.只有家鎮在身邊時,她才能平靜.
寧兒自己也知道不對,可是完全沒法控制,她嚴重地缺乏信心,她害怕,擔心一旦家鎮不在身邊,就會被其他女人搶走.
從地方法院出來,家鎮把資料交給助手,想趕回家去.他去停車場取車時,看看時間還早,寧兒中午才要他回去,他可以抽空去剪個頭發.
他拿出手提電話撥號碼──突然,前面有個熟悉的身影──一下子間,遙遠的記憶跑回胸懷,喜悅不自覺地涌上來.
「之倫?!」他小聲自語.是之倫嗎?他加快腳步,是是是──是她.
「之倫.」他揚聲招呼.
熟悉的身影停下來,優雅地轉身,誰說不是之倫?但是──她怎會在香港?
「之倫,」家鎮奔到她面前,驚喜交集得話也說不清楚.「真是你?甚麼時候回來的?為甚麼不找我?」
之倫淡淡地微笑,彷佛不覺意外.
「不是踫到了嗎?」她說︰「趕得這麼急,上庭?」
「剛從法院出來.」他目不轉楮地望著她.「有沒有時間坐下喝杯茶?」
她不置可否地跟他走,他帶她去文華酒店.
「真沒想到會在街上遇到你.」顯然他心中的驚異還沒過去.「我還以為看錯了.」
她還是淡淡地微笑,不多言語.
「回來多久了?如果不踫到,你會不會找我?嗯?」他的視線移不開.
「寧兒好嗎?」她說.
彷佛一盆冷水淋下,家鎮的笑容凝在臉上,喜悅之情煙消雲散.
「她──很好,快要生BB,」他吸一口氣,整理一下從佛點降到冰點的情緒.「她很子,一直是那個樣子.」
「你不同了,很有名氣.」她說.
「你听過我──」他搖頭,自覺笑容里有些說不出的苦澀.「名氣,甚麼都是假的,人要活得開心最重要.」
她皺眉.那句「你不開心?」幾乎沖口而出,但她忍住了,她不能問,不能關心他,她不想再一次惹起寧兒的誤會.
王寧兒當年──是誤會了她.她沉默著.
「啊──回來打算長住?工作?」他問.听得出是關心.「你這麼優秀,一定能很快在香港打開局面.」
「我考慮,還沒有決定.」
「住在哪兒──我是說──要怎樣才能找到你──方便嗎?」他盯著她.
「方便.」她大方地寫個電話號碼給他.「我一個人住.」
一個人住?他眨眨眼楮,心中胡亂地翻涌著許多味道,她──哎!一個人住,表示仍然獨身,是這樣嗎?他開心地把電話號碼念了兩遍,仔細地放進西裝口袋.
「能再見到你真的很開心.」他說得十分誠懇.「他們說你在美國工作得極好.」
「一心一意工作,總會有回報.」她說.
「你到中環來是為公事?」
「約一個朋友見面!」她看看表.「時間差不多,我得走了,再見.」
她瀟灑地走出去,沒有回頭.
家鎮望得眼珠發痛,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之倫──他摔摔頭,塵封的回憶是否該翻出來?他不知道.只是──心中有一絲說不出的酸楚還夾著一絲甜蜜.
手提電話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沉思.管家瓊姐問︰「少女乃要知道你何時回家?」
他口頭上回答道「立刻」,心中卻涌上莫名的厭煩,但願可以永不回家.
吸一口氣,他走出文華酒店直奔停車場.
若讓他羸得了全世界,卻要他過著現在生活,又有甚麼意義?
他忍不住又想起之倫,下意識地模模口袋里的電話號碼.
從這天開始,他心中開始有個向往,向往著有一天可以去找之倫,去她家小坐一會兒.真的,他的願望只是如此單純,看看她,聊一聊,他已經很高興了.
他們除了是朋友,以前他們還是好同學.
向往歸向往,他一直管制著自己,沒有行動,他有絕對的自制力.
直到這天──寧兒因他遲歸大發脾氣,把家里客廳的東西摔得一塌糊涂,還把岳母都叫來了──天知道他不過與一個客戶多談了四十分鐘公事.
他已一再解釋是公事,他已一再低聲下氣地道歉,但寧兒就像瘋了一樣,完全失去控制地狂叫亂吵.
「那客戶是女人,是不是?是不是?」她挺著大肚子.蒼白著臉,聲音淒厲.
「客戶就是客,戶在我眼中沒有男女之分,」他苦口婆心.「你安靜下來,不要嚇著媽咪,也不要影響肚子里的BB.」
「你是故意遲到的,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寧兒推開他.「這些日子你看我不順眼,你嫌我,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要這樣,寧兒,」他又煩躁又窘迫,當著岳母面前不知該怎麼解釋.「你都快要生了,安靜一點,對大家都好──」
「我不要對大家好,你就是對大家好,討厭,討厭,討厭,」她怪叫著大扔東西.「我最恨你對別人好那副死樣子,你對別人好,就是對我不好──」
「別無理取鬧,寧兒.」她母親也看不過眼.
「連你也幫他?」寧兒火上加油.「這些日子我受了這麼多罪,受了這麼多苦,好,都是我錯,我不要BB,我──」
突然,寧兒挺著大肚子朝牆猛沖過去,就快要撞到時,家鎮一把抱住她,用力把她抱回沙發.
「你瘋了?你做甚麼?」所有人都被她的動作嚇傻了,太暴烈了.「你不知道危險?」
「我不要BB,不要你的BB,誰叫你去對別人好,對大家好,」寧兒又叫又,哭情緒波動得不得了.「我不要BB.」
避家瓊姐早已通知了的醫生也在這時趕到,在大家合力下替寧兒打了安眠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