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再忍受下去.
「明晚──我可能不來,我家里有事.」在車上她對家杰說.
家杰點頭,他絕對了解她的心思意念.
「他們──實在有些過分.」他說.
「他們的想法並沒有錯,是人之常情,只是我──」她差不多要把真相說.
「現代社會,荒謬.」
「其實我應該答應的,只是──只是我有另外的原因,真的.」
「放心,我站在你這一邊,我支持你的任何決定.」他正色,「你有反對的權利.」
「我的理由也許你會覺得荒謬,但是──」她真的預備全盤托出.
「不必把理由告訴我.」他極明理,「我絕對尊重你的意見.」
「謝謝你,家杰.」她由衷地說.
他的了解、他的明理、他的支持令她覺得舒服多了.即使她真的逃離,永不出現,她相信他也會支持.
「到現在為止,我仍然覺得家俊醒來,是直覺,與醫學無關.」他說.
「我也這麼想.」她點點頭,「看他的臉色很正常、很健康,沒理由不蘇醒.」
「所以不必同意休們的請求.」他認真地說︰「孩子是要在情投意合之下才應該有的,其它方法都不足取.」
此言深得她心.
「你每晚接送我不怕女朋友吃醋抱怨?」
「說真的,我沒正式交過女朋友.」家杰笑,「間中有些女孩子喜歡我,但不是我心目中的合適人選,我很固執──在這方面.」
「你心目中的人選一定要求極高.」
「不──沒有任何要求,只要我一見鐘情,相處絕對自然舒服,不帶一點勉強,我愛她就行了.」
「這不難.只要你愛她?她不必愛你?」
「就算起初她不愛我,遲早也會被我感動.」他笑,「我的感情無所不在,能包容一切.」
「這個女孩子將很幸福.」
他看她一眼,眼中光芒一閃,卻沒說什麼.
兩人一直沉默到她家,她下車,然後轉頭.
「明天的事拜托你.」
「我會告訴他們,但我將耳根不清靜.」
「那麼我歡迎你到我的小房子來避難.」她很自然地隨口說.
「求之不得.」他笑了,笑得十分漂亮,充滿和煦的陽光,「我原以為你永不會邀請我.」
「當了這麼久義務的「柴可夫」,我理當善待你.」她真的快樂.
凝望她的笑容好一陣子,他駕車離去.
這些日子來,卓依今夜最輕松愉快.明天不必再去賀家,壓力全消.
她邀請了賀家杰,他會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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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家,像以前的許多日子一樣,她為自己做簡單的晚餐.
她最喜歡青菜沙律,伴著自制的酸辣佐料──用魚露、用紅辣椒、用蒜茸、用一點醬油和糖做的,加點檸檬汁,像泰國菜.或者再吃一個櫻粟子面包,她已很滿足.
細心洗青菜、做佐料,門鈴響了.
是誰?賀家杰來得這麼早.
丙然是他,白襯衣、白長褲、白鞋,即使黃昏,也帶來一天陽光.
「哇!太陽之子.」她忍不住說.
他微笑進來,沒帶任何禮物.
這是她喜歡的,她喜歡簡單自然,不要太多繁文俗禮.他這樣極好,像自己人.
天知道怎樣的自己人,她和賀家的微妙關系,怎能把他當自己人?
「真的來難,媽媽跟嬤嬤一直在羅唆,要我在你做完事後接你去.」他在地上的沙發墊子上坐下.
「我想休息一下.」
「是,自從家俊回家後,你沒有休息的日子,真難為你.」
「沒吃晚餐,是不是?」
「我怕在餐卓上面對著她們吃不下.」他笑得像兄弟姐妹,「你有什麼東西給我吃?」
「只有青菜沙律和面包,下班時在文華酒店買的.如果不夠,可以加罐和香腸.」
「妙極!」他輕輕拍手.
他是很隨和、很容易與人相處的人.在他前她一直心虛,這沒道理.
她把食物擺上小桌,兩人對坐著進食.
「哇!什麼佐料?伙的青菜沙律與眾不同,簡直是人間美味極品.」他叫.
「喜歡可以時來.」她愉快地說︰「這是最簡單又不會令人發胖的東西,家中常備.」
「想不到你會弄菜.」
「女人的天職.」她說︰「即使是職業婦女,即使是女強人也應該會.」
十分愉快地吃完他們簡單的晚餐.
她給他一杯五顏六色的菊花茶.花的顏色雖多,茶卻是清澈透明.
「這是什麼?從來沒見過.」
「我自制的.」她微笑,「有個同事住在新界,她家里種了各種顏色的菊花,我看見了就跟她要了一些,洗干凈曬干,就變成天然自制的彩色菊花茶,是健康食品.」
「你有很精巧的心思與手藝.」他由衷地說.
「我的薪水大部分成了房租,所以在食物方面不能浪費.」她半開玩笑,「大自然中能吞進肚里的我都不放棄,節省嘛.」
「蛇蟲鼠蟻都吃?」
「只吃植物.除了在你家有肉類放進我的碟子外,我不喜歡吃肉,我是素食奉行者.」
「你原來很環保.」他搖頭,「怎麼與美食主義的家俊合得來?」
「我們──」她呆怔一下,「各吃各的.」
卓依只能這麼說.
家杰凝視她半晌.
「我已找到家俊的鐘點工人,把他的住所執拾好了.」他忽然說︰「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不用.」心虛心跳,站起來拿著碟子走到一,「角我並沒有什麼東西在他那兒──那鐘點工人說什麼?」
「很好笑.她除了見工時見過家俊一次外,再也沒有踫到他,也沒見過你.」家杰笑著,「你們夜回早,出她早來下午離開,永遠沒有踫頭的機會.」
「其實──我並不常在那兒.」她硬著頭皮這麼說,臉也紅了.
「住所里沒有你的照片.」
「我──不愛拍照.」她呆怔一下,謊言拆穿,是不是?他已知悉一切?「看,我屋子里也沒有照片.」
「很少女孩像你.」他又笑從當初的沒有表情,他愈來愈愛笑,「大家都在說,留下青春倩影嘛!」
「那是拍寫真.」她吸一口氣.
他不再說話.過一陣,又突然說︰「明天你會再去看家俊嗎?」
壓力重擔一下子來到她身上,這件事愈來愈像個噩夢,糾纏得叫她無力逃跑.
「我──」她為難又尷尬,「我可以不去嗎?」
「如果你不想去,可以不去.」他是溫和而且講理的,「沒有人可以迫你做任何事.」
「但是他們那麼好,不去我會內疚.」
「他們要求你做人工受孕,這麼荒謬,他們也會內疚.」
「我想了一天──如果懷孕時把我送到另一個地方,不見任何熟人,離開香港,我──應該可以答應.」她終于說.
「出于自願?」他盯著她.
「我──沒辦法.」她聳聳肩.她相當灑月兌,「也不過一年的時間.」
賀家對她好,她想到「報恩」兩個字.
他沒有說話,眉頭下意識地皺起.
「你──認為不對?」
「我不知道.」家杰搖頭,「看你的樣子,听你的聲音很委屈,你並不想
,只是沒辦法.其實──家俊的事並不叫人絕望,醫生說他還有可能會蘇醒,我覺得──一切應該等他醒來才說.「
「他們怕他不再醒來.」
「那麼,中工受孕一個孩子,將來怎麼辦?你想過沒有?一輩子的事.」
她頭.有點吃驚,真的沒想過.要懷孕或生一個孩子很容易,孩子卻是一生一世的事,她真的沒有考慮.
「明天我可以拒絕他們?」
「我站在你背後.」他認真地說︰「嬤嬤和媽媽思想古老,太婦人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