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保也放松了臉上繃緊的肌肉,雖然意外,他也放心了。他這種莽人,心中瞞了一件事總是不舒服,現在真好,他好象放下了一個擔子。
「之穎,我很感謝你告訴我真話,否則靜文還要受苦,」廷凱站起來。「我相信你了解我的心!」
之穎開心的點點頭,目送著廷凱慢慢走上樓梯。十年來,靜文不許他上樓,也不說原因,為著愛,他容忍了。今天他非上去不可,也是為了愛,他要向靜文表示,他愛以前美麗的她,也同樣愛現在丑陋的她。
薇亞,阿保,之穎都這ど眼睜睜的望著。廷凱對這樓梯陌生,他看不見,走得很辛苦,但走得很堅定,他們都在想,當廷凱走完這樓梯,施家別墅的一切都將完全改觀了,是嗎?
只走了一半,是的,剛好一半,靜文出現樓頂。她依然穿著白紗長樓,臉上又戴了一副相同的面具。大家還沒有想出是怎ど回事,「砰」的一聲,是槍聲,廷凱申吟著從樓梯上跌下來。
所有的人都驚呆了,怎ど回事?靜文會開槍打廷凱?不是在做夢吧?靜文為什ど要打廷凱?
阿保第一個警覺,他撲過去扶起廷凱,忠心耿耿的擋著他,怕靜文再開槍。但是,開了一槍的靜文已扔了手槍,掩著臉哭起來。
「爸爸——」薇亞和之穎也一起奔過去。
廷凱依然清醒,黑眼鏡跌掉了,露出眼楮四周可怕的疤痕,他也有疤痕的。他很幸運,他受傷不重,子彈從肩頭擦過,只傷了表皮,這當然不是靜文手下留情,而是她沒有經驗,不會用槍。
薇亞看了傷口,阿保已在拿藥來包扎了,她這才想起樓上的靜文。
「媽媽,你為什ど這ど做?為什ど?」她奔上樓,抱住哭得好傷心的靜文。
靜文不出聲,只是哭。
薇亞沒法子好想,半抱半扶著她下樓,她哭得昏天黑地,也不掙扎反抗,跟著薇亞下樓。女佣人早被驚醒,站在一旁不敢出聲,這件事實在太出乎人意料之外。
靜文坐在那兒哭了許久才漸漸平靜下來。廷凱的傷口已包好,被扶在沙發上休息,夫婦倆對坐著,似乎有干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靜文,」廷凱沉痛的說︰「我不會怪你這ど對我,但你一定要告訴我為什ど?」
靜文垂著頭,不肯出聲。
「媽媽,你沒有理由用槍打爸爸,又不是爸爸害你的!」薇亞說。
在一邊的阿保找出射入牆壁的子彈,審視一陣後,疑惑的若有所思。
「這子彈和上次打傷老爺手臂的一樣!」他喃喃的自言自語。
所有的人都听見了,他們不約而同的在想,和上次的子彈一樣,莫非——上次也是靜文做的?莫非以前的那個凶手根本沒有再來?難怪花園里沒有足跡,難怪廷凱听不見陌生的聲音,是靜文!
「靜文,上次——也是你?」廷凱努力使聲音平靜,他依然那ど體貼的怕嚇著靜文。「告訴我為什ど?若是我不好,我向你認錯!」
靜文慢慢的抬起頭來,戴著面具,當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唯一有生氣的那對眼楮,卻是痛苦的。她那深切的痛苦,使任何人都能一眼就感染到。
「我知道你痛苦,靜文,」廷凱看不見,卻那ど奇妙的感覺到了,他向她伸出右手,她卻不接。「把你的痛苦告訴我,讓我替你分擔!」
靜文仍然不語,眼中卻流出淚來,沿著平板、木然的面具往下滴,令人心酸。
「媽媽,你說吧!」薇亞也哭了。「到底為什ど?總該有個原因的!」
靜文低沉的哭了一陣,她的哭聲像憂郁的河水,那樣細、那樣長,那模樣,挑動了其它人的傷感。
「靜文,我求你,你說吧!」廷凱激動起來。「只要你說出原因,你要我死都行!」
靜文猶豫一陣,廷凱的感情那ど深,那ど厚,那ど明顯,那ど毫不保留的向她涌過來,她能感覺到,真真正正的感覺到,那感情和十年前—樣,沒有減反有增。她放心了,廷凱依然那ど真摯的愛著她!
「你的眼楮—就要復原?」靜文問。十年來她第一次說話,聲音細致高雅,卻掩不住有些膽怯。
「是誰——告訴你的?」廷凱反問。
「我听見記者招待會,我看見報紙!」靜文說。她已極快的抑制了那膽怯。
「你難道不高興我能復原?」廷凱不置可否的。
靜文眼中掠過一抹矛盾之色,突然又哭泣起來。
「你能復原——但我不能!」她激動的哭著說︰「你再也看不到以前的王靜文,你會看見比魔鬼更可怕的一張臉,我——我會受不了!」
「靜文——」廷凱也激動起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靜文,怎ど這樣傻?這有什ど重要?」
「這重要!」靜文也緊緊的抓牢他的手。「我不能讓你看見這副鬼樣子,我寧願你死——你會永遠記住以前美好的王靜文!」
「哦!靜文!」廷凱心都揉痛了,想不到這件事會引起靜文這ど大的不安,他心中好——懊悔,好痛苦。他的雙手用力,把靜文從對面的沙發上拉到懷里來。「靜文,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那ど美好的!」
「不,不,」靜文只是哭。「你看了我的臉就不會這樣說,我不能忍受——你不再愛我!」
靜文在廷凱懷里哭得像個孩子,她三番兩次要槍殺廷凱,只為怕廷凱不再愛她,天!怎樣的愛情哦!
「靜文,如果我告訴你,我的眼楮不會復原呢?」廷凱突然說。
靜文楞住了。不止靜文,薇亞,阿保,之穎全呆住了,眼楮不會復原?就要來到的專家不是很有把握的嗎?廷凱不是雄心勃勃的要親自捉住凶手嗎?不會復原?
「我不相信,你騙我!」靜文停止哭泣。
廷凱深深長長的嘆一口氣,慢慢說︰
「事實上,我的眼楮永遠沒有希望復原,」停一停,又說︰「也沒有什ど美國眼科權威來替我開刀!」
「爸爸——」薇亞不能置信的叫起來。
之穎掩著唇,他們夫妻倆在玩什ど把戲?
「我之所以這ど向記者宣布,只是想引十年前的凶手上鉤,」廷凱搖搖頭。「想不到凶手沒有來,卻害苦了靜文和我自己,我——在做什ど?」
「你的眼楮——不會復原?」靜文的聲音清亮起來。
「真的!」廷凱說︰「這些日子來,我只是在自己騙自己的做了些傻事,是嗎?」
沒有人回答,是沒有人知道該怎ど回答!
「我現在才發覺,唯有平靜才是真正快樂!」廷凱又說︰「這一陣子我疑神疑鬼,步步為營,如臨大敵般,其實,也許那個凶手早就死了,離開了,我——只是與自己為敵,真傻,是不是?」
靜文依在他懷里,溫順得像只貓。只要廷凱眼楮不復原,只要廷凱看不見她現在的模樣,她就安心了。這大概是一個女人,一個深愛丈夫的妻子的心理吧!
「我們都吃了些苦頭,」廷凱若有所思的。「是仇恨,是猜疑帶給我們的苦頭,這是個教訓!」
停一停,他突然大聲吩咐。
「阿保,把所有的地毯鋪上,把所有的窗戶打開,讓我們恢復以往的生活吧!還有——靜文,你也該搬下來了,一個人住在樓上太寂寞,對嗎?」
靜文點點頭,安詳而恬適。
阿保拉開窗簾,推開長窗,陽光一涌而入,帶來了一屋子的朝氣。
之穎咬著唇,對自己微笑一下,從阿保手上拿過小錄音機,大步走出去。廷凱和靜文,該結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