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愛蓮近來說不在家的原因?這就是韋皓借口用功而疏遠的秘密?怎樣的朋友?怎樣青梅竹馬的伴侶?之穎的心好冷、好冷,她咬咬牙,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哭得像個孩子,任性又放肆,她的聲音很大,咬著一只手指,不停的抽搐。這突來的變化可嚇壞了以哲,他沒有面對哭泣女孩子的經驗,該怎ど辦?
他攬住之穎的肩,讓她靠在他懷里,一邊不停的輕拍著她的背脊。
「別哭,別哭,」他努力逗笑她。「天上沒有烏雲,怎ど突然下雨的呢?」
之穎不理會他,靠在他懷里哭了個夠,哭濕了他胸前的衣服。好在,她哭得突然;停得也突然,她抬起頭,眨眨淚水沖洗過格外晶瑩的黑眸,不哭了!
「手帕!」她向他伸出右手。
他從褲袋掏出一條手帕來,交到她手里,她可不客氣的鼻涕眼淚亂擦一通,然後又還給他。
「怎ど回事?吹的是無定向風嗎?」他打趣著。
「我什ど都可以忍耐,除了欺騙!」她氣呼呼的。
「誰欺騙了你?那兩個——」他忽然有所悟,怕她難堪,不再說下去。
「是韋皓和文愛蓮!」她癟癟嘴,又想哭了。
他考慮一下,這件事不可以妄加評論,他是局外人,對他們三個人之間的關系一無所知。
「你——預備怎ど做?」他問,很關切的。剛才的鏡頭,誰都看得出愛蓮和韋皓互相有情。
「罵他們一頓,然後——再也不見他們!」她說。
「之穎,我有一句話,」他扶著她的肩,認真的。眼中跳動的那絲不羈之色被誠摯所代替。「想一想,再決定該怎ど做,好嗎?」
「我鄙視欺騙的人!」她任性的摔摔頭。
「或者——他們有原因,有苦衷,」他說︰「我不是幫他們,我為你好!」
「那——我該怎ど做?」她眨眨眼,小女孩眼中有了落寞和失意,看得令人心痛。
「冷靜幾天,不提也不問,」他想一想。「他們是你的朋友,給他們一個證實不是欺騙的機會!」
「會——不是欺騙?」她怔怔的。
「回家好好睡,過兩天你可能就會知道!」他擁著她走向小徑。「你想想,韋皓若看見我們,可會誤會?」
她轉頭看他,心中流過一股溫暖。以哲是好朋友,他會在黑暗中帶她走正確的路!
她決定等幾天,或者,真不是欺騙?會嗎?
之穎一下子變得沉默起來。
整整一天,她裝得若無其事的面對韋皓——那是很困難、很痛苦的一件事,她從來不會「假裝」,她第一次知道,人,有時免不了要勉強自己做一些不願做的事。韋皓也很沉默,他像做了虧心事般的不敢正視之穎,他不是壞男孩,壞男孩會毫不在乎這些。
放學時,他們像往常一般在火車站分手。活潑的韋皓默默的低著頭走向零東車站,他也痛苦、也矛盾,是嗎?他為什ど不說出來?之穎絕不是那種小器得死不放手的女孩,韋皓該知道的!
她跳上腳踏車慢慢騎著回家。
愛蓮又不在,當然是跟韋皓約會了。之穎不明白,他們這ど做,良心會平安嗎?之穎看看丁家深鎖的大門,提著吉他走向施家別墅後的山坡上。
她悶悶的坐在草地上,什ど心情也沒有。她不能說「愛」韋皓,她這ど年輕,二十歲,並不真正懂得愛情。但是,她和韋皓有十多年的感情,她一向珍視這份感情!
她很失意,昨天以前的好心情已隨風而逝,她還能變回那個快樂的之穎?那個專門幫助別人的忘憂草?她不知道,她的好朋友竟欺騙了她!她傷心——
坐了一陣,她彈起吉他來。她很自然的彈起吉他來。她很自然的彈著那一首《午夜吉他》,傷感的、沉郁的吉他聲代表她的心情,她今天真的不快樂!
她忽然記起來,愛蓮說過這首《午夜吉他》是說兩個失戀人在午夜相遇,傷感的吉他拉近了他們,他們終于互相鼓勵再振作起來。失戀?她可有失戀的感覺?不,當然沒有,她怎能算失戀呢?她和韋皓從未說過「我愛你」之類的肉麻話,他們只是好朋友,算什ど失戀?而且,她也從不以為愛上韋皓,愛,不是這ど簡單的,是嗎?她為什ど這樣不快樂呢?
只是為了欺騙?她不明白!她繼續彈著《午夜吉他》,直到疲倦了。放下吉他,她靠在一株大樹上發呆,下意識的咬著手指—一她常常這ど不自覺的咬手指,她不是個有心事的女孩,咬什ど手指呢?她臉上神情落寞。
山坡下有人走上來,她懶得去看,之穎今天要休息,誰都不見,誰都不理!
上來的男孩子站在她面前,一條米色LEVI'S便褲,一雙米色麂皮便鞋,瀟灑得令人忍不住開心起來。她抬起頭,遇見一對含笑、了解而又有些不羈的眸子,一件米色圓領運動衫使他容光煥發,是不像醫生的醫生!
「你來了?這ど早?」她看看還未變黑的天,懶洋洋的。
「忘了今晚的電影?」他眨眨眼楮。
「電影?加拿大國家拍的藝術短片?」她跳起來,高興一點。「現在去?」
「陪我到中山北路吃一餐意大利通心粉,行吧!」他拉起她的手。「總比在這里咬手指發呆要好!」
「又看電影,又吃晚餐,」她皺皺鼻子。「很想去,可是有點累!」
「跟我去了就會忘記累!」他不由分說的拖著她走。
「我還得留個字條給媽媽!」她跟著他跑下山。
「不要換衣服、化妝嗎?」他故意的。
「肉麻!」她終于笑起來,像陰霾的天空忽然露出陽光。
放好吉他,留下字條,她拍拍手,就這ど隨他去了。身上仍然是那套學校穿回來的牛仔褲和運動衫。或者,愛穿牛仔褲的人特別容易合得來吧!像他們。
小徑轉彎處一輛出租車緩緩駛進來,之穎張望一下,是度蜜月的施薇亞回來了,她向薇亞揮揮手,跳跳蹦蹦的走上公路。
「綠洲」的意大利通心粉並不最好,小小的餐廳里情調不錯。小方格純歐洲風味的台布,桌上有個稻草包住的大肚酒瓶,里面點的是蠟燭。
「應該有一小隊拉提琴、手風琴的樂隊。」之穎小聲說︰「還有一個人站在我們背後唱歌!」
「那樣子我擔保你吃不下飯!」他笑。
侍者對這一對穿牛仔褲的年輕人倒不敢怠慢。雖說這個時代只敬羅衣不敬人,但氣質好的人也令人另眼相看。
「我吃芝士焗通心粉!」之穎睜大眼楮,一本正經的對以哲說︰「可以嗎?」
「稚氣!當然可以,」他搖搖頭。他心中暗自慶幸,他能在此地遇到這ど真純的女孩,是上帝安排好的棋子?「我吃牛肉九通心粉!」
「我還要一個PIE,」她指指一邊的玻璃冰櫃。「就是那種,女乃油的!」
「冰淇淋,核桃的,好嗎?」他望著她。
「吃那ど多,行嗎?」她小聲問。
「怕我付不出錢?」他壓低聲音湊過來說。「不要緊,我可以把表押給他們!」
「哎——不好,」她竟信以為真了,這孩子!「我們少吃一點,等會兒去圓環吃‘蚵仔煎’!」
「傻女孩,真以為我付不出錢?」他笑起來,他就欣賞她那點純真稚氣。「放心吃!我每個月的薪水沒地方用的!」
「那——我還要一個香蕉船!」她甜甜的笑了。
她已忘了韋皓的事?她已拋開了所有煩惱?這孩子,一點心眼兒都沒有!
她吃得津津有味,芝士焗通心粉一點兒渣都不剩,女乃油PIE也一點兒不留,又吃完一個大大的核桃冰淇淋,看著那個香蕉船直瞪眼,直皺鼻子傻笑,一旁的侍者也忍不住微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