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一毛錢也沒有,去台北?不是笑話嗎?怎麼去?她猶豫一下,轉身走向園子後面的山坡,好幾天沒有到梯田散步了,散散步,走一走,或者能解除心中煩悶。
☆☆☆
下午,梯田上一個人也沒有,農夫們不會在這個時候出來工作,從山上到山下,整個梯田里,無數阡陌間只有她,突然之間,她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孤獨,當有事情發生,當有麻煩來到,似乎——沒有人能替她分擔,思烈也不能——思烈現在在哪兒呢?他也知道報上的消息?他會不會為這件事煩惱?不安?他可在意?
她慢慢往下走。那是條熟悉的小路,小路上印著她無數的足印,路上有她熟悉的一切,一章一木,一塊可坐下休息的石頭,她真是熟悉。這些年采,這兒的一切幾乎沒有什麼改變,就連春夏秋冬四季的變換也沒有顯著的痕跡。年復一年,農人們播種、插秧、施肥、收成,根本是一成不變的定律,隨著日子一件件的在重復地做著。生活原是一種重復又重復的循環,不是嗎?所存在心中惟一固執不變的,只是那份情,那份意,她——是不是太傻?這是什麼年代了呢?還那麼執著于一份似乎不完全屬于她的愛情?她真能和思烈一同等待到地老天荒?即使到地老天荒,她能得到她所向往的?
她很煩,很亂,她從來沒有這樣過,不能否認報上的消息,讀者的反應影響了她。雖然她沒有錯——愛一個分居的男人是錯嗎?卻要承擔許多錯誤的指責,這實在非常不公平,她的心也再難以平衡。為什麼大多數的人對他們不曾真正明白,真正了解的事情,不分青紅皂白就下了斷語,作了結論呢?
她真想大聲疾呼地告訴每一個人,她沒有錯,事情不是那樣的,她——她——可以公開解釋一下嗎?譬如開個記者招待會之類?譬如寫一篇澄清的文章?不?——她立刻又否定這念頭,報上沒有指明是她,讀者也只是猜測,她沒有理由逞一時意氣地把事情弄大,事情弄大的結果可能更糟,她不能冒這個險!
雖然她走得很慢,也終于是下山了。從山上到山下,她依然解不開心中的結,她依然苦惱、煩悶,她依然覺得好委屈,好無辜,她實在對付不了自己的心思意念,她該怎麼辦呢?
思烈也許不知道,她該告訴他嗎?兩個人分擔也許好些,然而——他也夠煩了,教書的工作不輕,還要應付糾纏不清的芝兒,別給他增加負擔吧!除非到了那一天,她真正無法忍受的時候!
走完最後一段路,腳踏在平地上時,她看見坐在田壟上的一個人,思烈。他知道她會走下來?他竟等在這兒?她心中一熱,眼淚忍不往涌上眼眶,那是感動、滿足又委屈的眼淚,他們這樣心靈相通、靈魂相接的愛情竟也不能被祝福,上天是否太殘忍了?
他穿一條牛仔褲,一件套頭厚毛衣,他用一種深沉了解又溫暖的眼光迎著她。看他的眼光,他是已經知道了那件事,他不必說任何一句話,她的心一下子得到鼓勵,得到了支持而平靜下來。
他是那種強而有力的男人,他絕對有這份令人信服的氣度和力量,那氣度、那力量不因為言語、不因為神情,只是那溫暖的、了解的眼光和注視。
「怎麼知道我一定會來?」她問。不必再提那件事,在他面前,她就平靜了,這真是奇異。
「你不下來我就上去,」他說得心平氣和,理所當然。那漂亮得毫無瑕疵的臉上,有隱約的笑意。「在半山的時候我已經看見你了!」
「從學校來?」她問。
「報館!」他淡漠地說。
「報館?」她問。立刻懂了,他去查那件事,他一定想知道消息的來源,他說過,他不能讓她有一絲委屈。「其實那也不怎麼重要!」
「若不制止,必定會更囂張!」他冷冷地。「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欺善怕惡!」
她凝望著他,好一陣子。
「看見你之前我又悶又煩,又覺得委屈,不安!」她微笑說︰「現在我好了,心中一片平靜!」
他拉她坐在身邊,用手指輕柔地把她的頭發撥到耳朵後面,手指粗糙,動作卻細致。
「我喜歡你有這樣的感覺,」他的黑眸停在她臉上。「能使你平靜,這是我的驕傲!」
「不要低估自己,世界上只有一個你!」她溫柔地笑。她臉上原有的冷傲已逐漸淡去。
「我不會低估自己,因為你的緣故!」他說︰「我要使自己絕對配得上你!」
「你會慢慢發現我的好多缺點!」她笑著。
「缺點也可愛!」他想也不想地說。他的聲音,他的神情,他的聲音里那種說不出的奇異力量,使任何人都不會否定或懷疑他的話。
「思烈,你為這件事煩過嗎?」她輕輕搖著他的手臂,倚著他,靠著他。
這樣的男人是一棵可靠、堅固的大樹,干百年都不會改變的,但願——千百年他們也能相依,相伴。
「煩沒有用,要解決!」他搖搖頭。「我找到寫那篇稿的人,是個記者,男的!」
「哦——」她皺皺眉。
「不是好對付的人,他什麼都不肯說,還反問我是誰,有什麼關系!」他繼續說。
「你告訴他了?」她問。
「我這麼傻嗎?」他笑起來。「既然我知道他是誰,總能查出幕後的人!」
「為什麼要查呢?」李穎搖搖頭。「查出來有什麼好處?」
「因為我懷疑並非芝兒做的,」他沉思說︰「事情鬧出來,對她性感偶像的名聲也不見得有益!」
「那——會是誰?」李穎呆住了,不是芝兒?
「當然,也可能是她,」思烈吸一口氣。「有時候發起瘋來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什麼!」
「思烈,你想她可不可能真和潘少良——」她忽然問。
「別太天真,葉芝兒是什麼角色?」他不屑地笑了。「我相信潘少良不會這麼傻!」
「我真不明白芝兒在玩什麼把戲!」她搖搖頭。
「李穎,」思烈的聲音忽然變了,很認真,很鄭重地。「有件事你考慮之後再回答我,好嗎?」
「我可以不考慮就回答你!」她閉一閉眼楮,好俏。
「不,我要你考慮!」他嚴肅地。
「好!」她點點頭,像個清純頑皮的小女孩。「說吧!」
「這邊大學一年合同滿了之後,我預備離開,」他凝視著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不是回美國,我將去一處芝兒想不到的地方,你——願意隨我去嗎?」
李穎呆怔往了,他要離開,她願意隨他去嗎?這是什麼問題?他不該這麼問她的,他難道不明白她的心意?
「我去的地方不是很進步,很舒服的,」他又說︰「不會有很好的享受。會相當苦,而且很悶。我有這麼一個機會,我希望是擺月兌芝兒的機會!」
李穎沒有出聲,只是目不轉楮地望著他,她那小巧精致的臉也變得嚴肅了。
「我現在不說是什麼地方,但我對你的邀請是絕對誠心誠意的!」他也目不轉楮地凝望她。「你可以慢慢考慮,然後再回答我!」
「如果是個邀請,是你的邀請,那麼,我可以現在告訴你,無論這邀請是什麼,我都不必考慮的!」她吸一口氣。「我們說過上天下地都在一起,何況那只是一處比較落後的地方!」
「那麼——我們決定了!」他眼中跳躍著喜悅的光芒。「半年後,當暑假開始時,我們就離開!遠離此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