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為我和她之間有什麼?」李穎沉下臉,聲音也變得冷硬。「同性戀?」
「不——好吧!我們換個題目。」他終于知難而退,他有什麼資格追問這麼多呢?好奇和關心都不是好理由。「下午幾個鐘頭都在書房寫稿?」
「關在書房里可以做好多事,不一定是寫稿!」她的語氣有永不妥協的意味。「下午我在發呆!」
「發呆!」他叫起來。「你在里面發呆而我在外面苦等?」
「很不公平,很劃不來,是吧?」她嫣然一笑。「最好下次別再來,李穎是個不容易接近的怪物!」
少良凝望著她,長長久久不移動視線。
「我有一對專透視人心的眼楮,你信嗎?」他說。他實在是有耐性而且有恆心,他該會成功的,會嗎?
「可惜我根本沒有心!」她笑。很針鋒相對地。
「你的心呢?」他感興趣地。很少有這樣的女孩,尤其現在台灣女多男少,女孩子都很想抓往一個可托付終身的對象,李穎卻拒人于干里之外。
「一根草會有心嗎?」她搖搖頭。
「你的心和感情全投入了文章?」他在猜。
「自作聰明,寫作並非我的全部,而且我不狂熱,我隨時隨地預備放下筆!」
「隨時隨地?」他咀嚼著這幾個字。
「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找到一件比寫作更值得我去做的工作!」她立刻說。她不容許他誤會她的意思。
「什麼工作比寫作更值得你去做?」他打破沙鍋問到底地說。
「到目前為止,還不知道!」她坦率地說。
「能不能做個比喻,像——結婚?」他在試探。
「不能!」她斷然否認。「我所指的另一件事不是結婚,我不是適合結婚的那一類型女孩!」
「很時髦的話,不是適合結婚的女孩!」他也笑了,笑得非常特別。
她了解他話中的不以為然,卻毫不在意,無論如何,潘少良和她之間沒有關系,她不可能因為同吃了一餐飯,相聚了幾小時而改變自己的心意。
「平日休假時間怎麼過?」她問。很平淡的話題。
「游泳啦,打網球啦,或者看一點書,我是個很有規律的人!」他說。
「我不會忘掉你是醫生!」她說。
侍者送來湯,他們開始慢慢地吃。周遭的氣氛很好,餐桌上相對的兩人卻並不十分融洽。
然後,侍者送來第一道冷盤,李穎拿起刀又——唔!有些什麼不對,她發覺不知哪兒射來的視線長長久久停在她臉上,是什麼人?來免太放肆了,當她是什麼人呢?那種在「信陵」擺著攤子,一釣就上手的九流明星?
她皺緊了眉頭,用冷漠傲然的視線靜靜搜索著,她才不在乎對方是什麼人,故意要出他洋相。
在連著鋼琴的酒吧上,她看見一個人,一件黑色長袖T恤,一條白長褲,襯托出一身鮮明的陰冷對比,她心中一顫,誰——有那樣無與倫比的性格和氣息?再往上看,她遇見了那對會令她的心碎成片片,消失在天涯海角的眼楮。他——韋思烈怎麼也在這兒?
她勉強擠出一個令自己發抖的微笑,思烈對她揚一揚手中酒杯,竟——竟對著她走過來了。
「嗨!」他站在她面前,那深如海、冷如冰卻又似乎蠻有感情與真誠的眼楮就停在她臉上。
「嗨!」她臉色平靜如恆,誰能知道她心中波濤洶涌?
詫異的是少良,他抬起愕然的臉,望望李穎又望望思烈,這兩個人互相只「嗨」了一聲的人,為什麼竟有那樣驚心動魄的眼光?他們之間的心靈溝通難道根本已不需話語?
然後,思烈的眼光掠過少良,他很肯定地說︰
「你一定是潘少良醫生了,」他的記憶力真驚人,李穎只提過一次的名字。「我是韋思烈!」
「請坐!」少良禮貌地站起采。他十分欣賞這種氣概,這種氣質的男孩子,但是——他能感覺到從思烈身上發出來的強大壓力。
思烈看一眼沒有特殊表情的李穎,坐了下來。
「李穎提起過你,」思烈解釋著。「剛才見到你,第一個印象就是——你是醫生,很直覺的!」
少良也看李穎,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在思烈面前提自己,李穎卻是平靜自然地微笑,他看不出個所以然。
「一定是我身上有藥水味!」他半開玩笑。「韋先生——」
「我在教書!」思烈立刻說。他的聲音低沉引人,和他充滿男性魅力的外型配合得十分完美。
「教書?」少良意外極了。這種外型,這種氣質,這樣的風度,教書?
「思烈是台大電機系的客座教授!」李穎輕描淡寫地說︰「他當然不是人們想象中那種教書的!」
少良釋然地笑了。另一個疑問又在心中浮起來,這韋思烈和李穎之間有什麼關系?看他們的神情奧妙,這關系——一定相當特殊。
「思烈的太太是我的同學!」李穎似乎看透了少良的思想。「我們以前就很熟!」
「哦——」少良反而意外了。只是同學的丈夫?為什麼那互相凝視的眼光那樣不同凡響?「太太沒來?」
思烈微微牽扯一下嘴角,他這男人中的男人,連笑起來也是那麼與眾不同。
「這種場合,我喜歡一個人來!」他說。
李穎眼光閃一閃,卻是沒出聲。他既不提芝兒,她自然也不多事,人家夫妻分不分居也與她無關。
「如果我猜得不錯,尊夫人是葉芝兒!」少良敏感得驚人,他已經聯想到了。
「你認識她?」思烈皺皺眉。無論誰提起芝兒的名字都令他厭煩。
「在電視上見過一次!」少良看李穎,她只漠然地望著桌上的杯子。「印象很深刻!」
思烈冷漠自嘲地笑一笑,不再說下去。
侍者又為他們換上一道菜,是腓力牛排,拿上來時還吱吱作響,一陣陣蒜香味撲鼻而來。
李穎先用刀子開始切牛排,從思烈坐下來之後,她就極少出聲,神態也更冷傲。少良很懷疑,他們之間到底有著些什麼呢?思烈也不再說話,難道任這場面僵下去?然而——他又該說些什麼話才好?才得體?
突然,少良褲腰處的遙控電話「嗶嗶」響起來,思烈的眼光移過來,李穎也抬起頭,都很意外。
「抱歉,我去打個電話!」少良放下刀叉。
他一離開,桌子邊只剩下思烈和李穎,總是這樣的,從開始認識的第一天到現在,他們從末特意約會或安排見面,然而往往有許多單獨相處的機會。
可惜的是雖然有機會單獨相處,卻沒有心靈相通。
「潘少良——很好!」思烈說。他的嗓子是天生低沉的。
「——他只是個醫生!」李穎不置可否地低下頭吃牛排。
「我們總是在意外的場合、意外的地方和時間踫到!」他凝望著她。
「這兒——並不怎麼適合一個大學客座教授來!」她不看他,仍繼續吃牛排。「電影圈的,電視界的,三山五岳道上的人馬,台北市的公子,想釣中國妞兒的無聊洋人,你能習慣這氣氛?」
「在某些事上,我不如你想象中的正經!」他說。
「我想象中?」她嘲弄地笑了。「我沒有想象過,直覺的,大學教授不適合這兒!」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來釣妞兒的?」他問。陰冷的眼光和漠然掩不往的真誠,她怎能相信他的話?釣妞兒?天都塌下來了。
「這兒的九流明星不對你的品位。」她笑。
「她們不及芝兒的一只小手指!」思烈正待說話,滿臉歉然的少良匆匆走回來。
「真是抱歉之至,早上開刀的一個病人有了不尋常的反應,醫院要我立刻回去,」少良望著李穎。「你不會怪我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