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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舟激蕩 第11頁

作者︰嚴沁

倩予的臉色不很好,看得出來那職業性的微笑已變得勉強,好在快到台北,快到家了,她這麼安慰自己。這次長途飛行之後她有三天假,可以好好休息,可以找士廉兄妹聊聊,可以陪百合——

一個穿機師制服的英偉男人朝她走過來,看他制服袖口的橫條——表示職位階級,可以知道他是這架飛機的正駕駛。他有一張相當漂亮的臉孔,有些混血兒的味道,三十八、九歲的樣子,不像日本人——當然他是日本人。

「倩予。」他深深的望著她。「累了?嗯?」

「啊!大澤!」倩予挺一挺腰。「要降落了你還出來?」

他是倩予的男朋友,日本籍的飛機駕駛員大澤英雄,很好听的名宇,很有氣派,很有男子漢味道,就像他的人一樣。大澤英雄。

「怕等一下沒時間、機會跟你講話。」他是用英語和倩予交談的。他的英語也沒有日本味,很好、很流利。「我得飛去香港和新加坡,明大下午才回台北,你等我。」

「明天晚上一起晚餐。」她點點頭,溫柔的笑一笑,非常善體人意。「我自然等你。」

他眨眨眼楮,用手拍拍她的肩,轉身回駕駛艙。

「好好休息。」他留下的一句話。

倩予微微一笑,望著大澤離開的背影。大澤是個很好的男人,他的職業性方便並沒有使他成為國際浪子,在眾多的機師里面、他可以算是最正派、最潔身自愛的一個。他是在歐洲念書的,生活習慣和作風沒有日本味;最主要的,他對倩予一往情深,一直很照顧她,倩予常常和他在一起吃飯、跳舞,在國外時——若同一班飛機,也結伴游覽、觀光,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愛他,真的,他們在一起顯得融洽自然,卻沒有當年和杜非的激情。

和杜非的激情!杜非。

她閉上眼楮——她不知道為什麼,每思及這名字,她總有莫名其妙的逃避心理,閉上眼楮也是逃避的方式,只是——她也明白,這是自欺欺人,往事能逃避得了嗎?

她感覺到飛機輪胎著地了,連忙站起來,客人離開時,她還得站在機門說再見。

經過一連串的招呼、祝福,她終于完成這一次的任務,走進機場大廈。

中午時分,旅客並沒人山人海,雖然各組海關人員有一部分去午餐,卻不見長龍。倩予很輕松的提著她的小旅行箱,和另幾個空姐一起步出機場大廈,航空公司接送她們的專車也來了。

「大澤明大回來,嗯,任。」一個日本籍空中小姐似羨慕的問。「你們約好了?」

倩予看她一眼,不置可否的微笑。那個日籍空姐一臉孔的「肥水流入外人田」的模樣實在好笑。

正待上車,一輛最新型,在國外也不多見的「保時捷九二六」吱一聲停在旁邊,車門一開,跳出一個又高又帥的男孩子,男孩子雖然只穿了件牛仔褲,卻有一種不凡的光芒,非常耀眼。

倩予只望了一眼,心中巨震,她連上車也幾乎忘了,這——這不是杜非?

杜非也看見了倩予,畢竟只有幾尺距離。他臉上連連起了變比,似驚愕、似意外、似喜悅,只是一剎那,他收斂了,只剩下眼中那抹難懂的神色。

「還不上車?任。」日籍空姐推一推她。

倩予似乎從一個極短暫的夢里驚醒,急忙垂下頭,不聲不響的鑽進汽車。眼角還能看到,杜非仍站在那兒,想招呼又猶豫著。

並沒有太多機會,倩予坐的車很快就開走了,她不敢往回望,她不知道杜非走開了沒有,她不是個愛回頭的人,而且——回頭又如向?時移勢易,大家都不再是以前那個無知的少男少女,大家都另有生活,另有經歷。

「那個男孩是誰?」日籍空姐真多事。「他眼睜睜的望住你,好像想把你吃掉,你們認得?」

「哪個男孩?我可不認得。」倩予皺眉。

「那個開‘保時捷’的呢?我想他是認識你,要不然就是對你一見鐘情。」日籍空姐還在說︰「他那神情——哎,我們車子開了好久他還望得發呆,你沒看見嗎?失魂落魄的。」

「我累得只想睡覺,哪有空看男孩?」倩予閉上眼楮。

「你失去一個好機會,那男孩子好帥,比大澤年輕多了。」日籍空姐還在羅嗦。

倩予不再出聲,心中卻翻起了陣陣漣漪。杜非真是那樣望看她?其是目不轉楮?真是失魂落魄?會嗎?杜非?現在是千萬人崇拜的偶像,當年硬著心腸叫她不要孩子的那個男孩?

為怕再被打擾,她一直沒有睜開眼楮,幾十分鐘路程終于到了台北,先送外籍空姐們到酒店,再送倩予回家。

「任小姐,到了!」司機叫。

「謝謝!」倩予提著旅行箱下車,順手遞過一包巧克力。「在機場買的,給你女兒。」

「謝謝,任小姐。」司機開心的駕車走了。

倩予正待拿鑰匙開門,那輛意料之外的「保時捷九二六」又吱一聲停在她面前,杜非——杜非竟跟來了,一時之間,她幾乎連路都不會走,杜非竟跟來了!

「倩予!」杜非伸出頭來。「我終于找到你了!」

盡避心中如巨浪翻涌,她必須裝出平靜的樣子。

「我看過你的電影,和士廉他們一起。」她說。

「我們——能談談嗎?」他臉上又是那種難懂神色。

「我剛飛行十幾小時。」她淡淡的笑。

「我知道,可是——」他抓抓頭發。「倩予,你在恨我、怨我,是不是?」

「你以為是這樣嗎?」她淡淡的笑。

「要不然你為什麼一直躲著不肯見我?」他說,也許習慣了演戲,他還比手劃腳的。

「我沒有躲,只是在工作,很少在台北。」她說。

他凝望她一陣,搖搖頭。

「實在沒想到,你做了空中小姐,剛才在桃園機場我還以為自己眼花。」他說。

「只是一份工作、一份職業,你不是當了明星嗎?」她還是淡淡的笑。

「我這——哎,狗屎運。」他難為情的笑。「你知道我沒念好書,能成什麼大器呢?」

「你現在不是比所有人都成功嗎?」她說。

「這——倩予,上車,我真的想跟你談談。」他說,听得出聲音里的誠懇。

「下一次,好嗎?我真的累了——」她不給他機會。「你已經知道我家了,不是嗎?」

「只談一小時,我擔保一小時後送你回來。」他不死心。

「不——」倩予皺眉,她不是存心拒絕杜非,不給他機會,只是太突然,她沒有心理準備,她絕對不再做任何一件沒有把握的事。「說實話,我約了人。」

「哦——」他有明顯的失望。「誰?潘士廉?」

「他回國度假。」她不置可否。

「我兒過他,他還是那樣子,」杜非說。臉上那抹——可是妒意?「很深沉,我不懂他。」

「他是最好的人,」她輕嘆。她記起了當年士廉不顧一切的幫助,心中十分感動。「他肯拋棄自己的一切,為的只是幫一個並不相干的人。」

杜非皺眉,妒意更濃。

「你真不肯跟我談談?」他沉聲問。

她思索一下,笑起來。

「其實——我們有什麼可談的呢?」她說。

杜非臉色大變,再凝視地一陣,一言不發的駕著保時捷如飛而去,甚至不再說一句話。倩予目送著杜非離開,心中說不出是悔或是什麼,她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但若不這麼做,她對付不了自己的自尊心。

杜非看來是受了傷,但——比起當年她的傷,那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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