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放開了還不曾溫習的課本,她不能任康柏這樣。」告訴我,是不是想家了「
「想家」他呆了一下,笑起來,「除非在做夢的時候,我很少想起母親!」
「把她接到成都來吧!」她說。他雖不承認,她卻認定了他是想家,就像那些流亡學生一樣。「接來又怎樣」他憂郁地。他簡直和平日完全不同了,他的開朗活潑呢,他的灑月兌風趣呢「像我今天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活著的人,誰照顧她,不如留在老家還好些!」
小曼深深吸一口氣。
「康柏,你——畏懼了」她輕聲問。
「不,」他肯定地搖頭。漂亮的臉上一片令人心顫的肅穆。「我並不怕死亡,只怕活著的人跟死的一樣!」
「我不明白!」她疑惑地。
「我要活生生的生活,就是這樣!」他說。
「我不知道你的‘活生生的生活’是指什麼!」她說。
「我——」他臉上掠過一抹奇異的紅暈。「很難解釋,或者有一天你會懂!」
「現在說出來,我可以幫你!」她第一次有了表示。
「小曼——」他動情地。但——終是講不出口,怎麼講呢對小曼!
「康柏,我發覺你內心有很多隱藏著的東西!」她說。
「是吧!」他不置可否。「隱藏得我自己也找不到,也不能了解!」
「你真是這樣復雜」她嬌俏地問。
「誰知道呢」他不再說下去。
慢慢地往前走,前面不遠的轉彎處就是金安慈的家,他們心意相通地互望一眼,笑了。
「你想去吧」小曼指一指。
「算了,我怕再踫到那個潘明珠!」
康柏搖頭。
「她並沒有得罪你啊!」小曼笑。
「不談她,小曼——」康柏把話題拉回來。「有沒有任何可能——令你放棄學業」
「放棄學業」小曼心念電轉,已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但裝著不懂。
「是!有可能嗎」他認真地追問。
「有吧!」她想一想,聰明地說,「像戰火逼近成都,學校被迫停課時!」
「我是指——另外的,不是戰爭的原因」他說。
「那——不會吧!」她不很肯定地,「念完書對我是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但不是‘最’重要!」他說,「譬如有一件比讀書更重要的事呢」
「投筆從戎‘她半開玩笑。
他輕輕嘆一口氣,不再追問。他不笨,他知道再追問下去怕也不會有結果的!
「為什麼——嘆氣」她問。
「說不出原因,」他無可奈何地,「小曼,我近來覺得空虛,對什麼事都沒有信心和把握!」
「為什麼會這樣」她很驚訝。
「不知道,」他悶悶地,「我好像覺得——我沒有將來!」
「什麼話!」小曼心中一凜。
她記得之翔說過,許多飛行員出意外之前都有預兆似的,有的預先安排了後事,有的情緒低落,怕上飛機,有的甚至把妻兒都交托隊友——康柏這麼說,難道——難道也是什麼預兆
「小曼,其實我什麼都不怕,」他突然輕松地笑了,輕松得好突然。「只怕失去你!」
「不許說這種話!」她心中有陰影,連羞澀都淡了!
「真話,」他放開她的肩,又緊緊握住她的手。「小曼,你答應過我,當有一天我認真嚴肅地提出要求時,你會點頭,對嗎」
「哎——等那一天再說!」她的臉紅了。她不習慣太直截了當的言語。
「我對明天已不存希望,為什麼不肯在今天給我一些信心」他凝視她。
「但是信心並不來自口頭的答應!」她含蓄地。
「小曼,請別折磨我,」他又嘆息,「我知道你的心已經點頭,為什麼不肯說一句話」
「我不知道——你要我說什麼!」她垂下頭。
他的手掌握得那麼緊,那麼用力,似乎用了全身的力量,用了生命去握住她。她感覺得到,她真的完全感覺得到,她似乎已能透過他的眼楮看見他的心,看見他的真誠,她——終于看見了他的真誠,並立刻相信了。她的感情開始澎湃,開始不受控制,她怕就要泛濫了——
「我愛你,你知道嗎」他激動地,「你呢我要你告訴我,你呢」
小曼呆住了,站在馬路上,他就那麼直率地說了那三個字,那三個他們一直在感覺、在模索、在尋覓的字,他竟說了,真真實實地對著她說了,哦!那真是有魔術力量的三個字,當它們輕輕地傳進了小曼耳里,卻震撼了她每一根細微的神經,撞擊著她固執的意念,只是那三個字,她的矛盾、偽裝和淡漠全被打敗了,管束的太嚴的感情破堤而出,四面八方地向他涌去,涌去
「我——」她喘息著,那秀麗的臉上透出羞澀的紅暈,她看來那般柔媚,那般嬌俏。「我——」
「小曼——」他把她拉到胸前,他竟是如此的激動,眸中的火焰在燃燒,胸膛的浪濤在起伏,握住她的手在顫抖,天!他像個玩世不恭的公子嗎「說,你說——」
「我愛!」她吸一口氣,突然說了,說得勇敢又堅定,說得毫不猶豫。
「天!小曼!」他大叫一聲,攔腰抱起她用力地轉了一圈。「小曼,你要發誓,你說真話!」
他的聲音那麼大,那麼激動,他的行動那麼猖狂,那麼大膽,他甚至還穿著深藍色的空軍制服,他——不知道自己正站在馬路上嗎四周所有的視線都投向他們,驚訝的,羨慕的,詫異的,不能置信的——他不理,也不管,抱著小曼再轉一圈。
「我的愛不需要發誓!」她輕輕地說,她似乎也不在意路人的駐足而觀,愛情,光明正大的,當你得到了,擁有了,怕什麼被人知道「這一輩子我只說一次,只對一個人說一次,你——該明白!」
「小曼!」他感動地放下她,怔怔地凝視著,傻傻地微笑著。「你真好!你真好!我——」
「別說了,」她大方地指指四周路人,嬌俏淡了,柔媚淡了,眼中的情愫卻又濃又堅固。「他們在看我們呢!」
「我要說,一定要說,」康柏不在意地,「我願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的感受,小曼——我說過許多次愛,我得到許多次愛,屬于你的,是我惟一付出的真誠!」
「我知道,」她點點頭。「我看得見!」
「小曼——」
「康柏,」她右手交給他,這是第一次,也是惟一主動的一次,就在馬路上。「我給你我全部的信任!」
他緊緊地握住她的,好一陣子,才肅穆地捧到唇邊,輕輕地卻鄭重地吻一下。他從前也許不是個愛情專一的男孩子,但此時此地,對小曼,他是絕對真誠的!
「我們走!」他握住她的手推著腳踏車,大步向前。「讓我們一直向前走!」
「前面——不是回家的路!」她提醒。
「但是,前面的路通向我們的將來!」他愉快地。
罷才的沉郁、陰沉全都消失了,或者,這只是暫時的消失,然而,面對著愛情,目口使是暫時的快樂,也是快樂,不是嗎何況,在時光的空間,真愛的一剎那,哪怕短暫也是永恆!
「你——找到將來了」她為他這句話而興奮。因為她的愛情,他的信心和希望都回來了,是吧
「我的將來在你的允諾里!」他的口才又恢復了。
「我允諾你了什麼」她故意地。
「永恆,不是嗎」他在她耳邊說。
她嫣然一笑,允諾了永恆,多美好的一句話!就憑這一句話,也足令人有勇氣走完一生的道路了!
前一陣子她還擔心過,還覺得心中有著威脅,是她傻,是她庸人自擾,是她太不信任康柏,是她——哎!她倆的世界里,哪會有威脅、有陰影呢那該是精神、感情的合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