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怎麼會看不起你呢?」他握住她放在桌上的一只手。
「你要信任我,要對我有信心才行!」
「我——」她為難地,矛盾地,還是說不出口。
「從你為什麼不住在你媽媽原來的地址說起吧!」他低聲給她找到一個起頭。
她腦中轟然一聲,矜持已被擊得四分五裂。他知道的,原來他早知道了,她不和媽媽住在一起他早就知道了,這個看來忠誠、寬厚的程思堯原來這麼狡猾,也這麼可惡,他早就打听了她的一切,從文蓮、從之洛那兒。
「你既然知道何必再問我?」她沉下臉,沒有一絲笑容。
「我不知道,」他握住她的手不放。「我什麼都不知道,除了之洛問我你可是住在你媽媽那地址之外!」
耐雪冷冷地盯著他,她要知道他說的真偽。他是真誠的,坦然的,她相信了,神色也慢慢和緩。
「之洛知道的地址是我生長的家,」她慢慢地,低低地說了。
「我和媽媽同住,媽媽是冷漠嚴肅的,我沒有父親,一直在媽媽的影響下長大——媽媽不怎麼管束我,可是她的眼光比管束更厲害。這情形——直到遇到天威!」
思堯專注地听著,用一種很鼓勵的眼光對著她,帶給她往下說的勇氣和信心。
「天威——原是文蓮的男朋友,在文蓮和之洛之前,他們感情非常好。」她舌忝舌忝唇,又說,「天威的家庭環境不正常,他也過了一段不正常的生活,然後突然醒悟,考進了軍校,努力改變自己。他一直做得很好,在軍校里名列前茅,各方面都優秀,但這所有的一切在前幾個月回台北時被一些——現實打碎了!」
思堯皺眉,這是他想象不到的故事,哦!不是故事,是實情,是真事!
「他發現家中依然故我,不正常仍在,打擊他最大的是文蓮的——改變,文蓮和之洛幾乎使他發瘋,他也鬧了一陣子事,他的脾氣是火爆而且不顧一切的,他——我就在他最不得意時——認識了他!」她又說,「以後的事——說起來跟做夢一樣,也許天威的個性、天威的人、天威的一切早從文蓮口里印到我腦子里,見到他就像見到多年老朋友一般,我——和他就這麼來往,有快樂也有痛苦,也不明白為什麼,明知是個深坑、是個萬丈深淵也跳下去。天威決心留在台北,他和朋友合開了一個——場合,他要我去——幫他,我——我——就去了!」
「場合?場合是什麼?」他問。
「那是——一個非正式的賭場!」她直視他,既然說出來,她心中只有坦然。
「你幫他管賭場?!」他不能置信地。
「不,」她臉上有一抹怪異的紅,有矛盾和猶豫,終于,她咬咬牙還是說了,「不是幫他管賭場,我——搬到他那兒去住,和他一起!」
她感覺到思堯握住她手的手指一陣輕顫,她以為他一定會放開她了,但是,輕顫過後他更緊握住她,給她一種前所未有的信心和鼓勵。
「我不知道他到底對我有沒有感情,他對我很冷、很凶、很嚴,在我到你公司做事前,我甚至——沒有行動自由!」她眼中有一抹朦朧的光芒,非常動人,非常——無奈的動人。「和他在一起是快樂的事,就是痛苦,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快樂,我不後悔,真的!天威不是個壞男孩,他有良心,有感情,只可惜——他走了一條可怕的路,我想幫他卻無能為力,眼看著這幾個月他越陷越深,我——唉!思堯,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天威真的不壞,命運對他太不公平,全是打擊和傷害,即使他走這條可怕的路——也是被逼出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明白嗎?」
「明白!」思堯點點頭,眼中光芒也變深、變深。「我明白,耐雪!命運對他不公平,他遇到的全是打擊和傷害,于是——你就全心幫他,愛他,給他溫暖和支持,我明白的,真的!」
「你不明白,沒有人能明白,」她眼楮紅了。「我所付出的一切——完全沒有用,我幫不了他,因為——我比誰都明白,他根本——不喜歡我,我一定很糟糕,你知道嗎?我——不後悔,思堯,我怎麼是這樣子呢?」
「為什麼自責?只要你不後悔,只要你認為值得,沒有人能說你糟糕,愛——本身不是罪!」他寬厚地。
「愛的本身不是罪,是不是——我們都弄錯了方向?」耐雪仰望著他。
「我——不知道!」他輕嘆一聲。「旁觀者清,可惜,此地沒有旁觀者!」
「思堯——」她心中涌上一抹熱流,他不是旁觀者!
「我不後悔,耐雪!」他握緊了她的手。「無論如何,我不後悔!」
唉!怎樣的愛情呢?
☆☆☆
要趕第一堂課的天智在浴室里梳洗,昨夜家里沒有賭局,自然父母都不會在家,他們似乎不習慣在天黑的時候休息,家里不賭,他們總會另有去處,天智真不明白,台北市真有那麼多傻瓜和呆子願在賭桌上對他們奉獻?
梳洗完了,她走進廚房預備給自己沖杯牛女乃,烤一片面包,她听見大門在響,這個時候,大概是經過了通宵「搏殺」已倦極、累極的父母回來了吧?
她不想看父母那種墮落的面孔,靜悄悄地坐在廚房等著烤面包。她猜想母親見她不在臥室、浴室,一定會來廚房看看她——過了好一陣子,母親沒進來,甚至客廳里也沒有聲音。
天智皺皺眉,難道不是他們回來?明明听見門聲,明明听見鑰匙聲,總不至于是小偷——小偷?可能嗎?她開始不安,握著玻璃杯慢慢走出來。
客廳里沒有人,父母的臥室也開著,里面也沒有人影,那剛才的門聲——絕不可能听錯,清清楚楚的是有人開了門進來。她疑惑地四下望望,奇怪的意念在腦子里冒出來,她迅速走向天威的臥室,也不敲門就推開——果然,她看見天威,她惟一的哥哥。
「哥哥——」天智叫。心里怦怦的亂跳著,又吃驚,又意外,又害怕,又擔心,這個時候天威該在他的場子里,該在耐雪身邊,怎麼會突然回家?而且——他臉色慘白、灰敗,眼楮里全是紅絲,還有一抹狼狽之色。
「別煩我,出去,」天威惡狠狠地叫,脾氣壞得駭人。「你讓我清靜一下!」
天智被喝得倒退一步,她極少見到天威這麼沉不住氣——大多數的時候天威好深沉的。
「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天智不出去,她不能不關心,她只有一個哥哥。「耐雪呢?」
「我說出去,你听不見嗎?」天威在咆哮。
「別對我發狠,」天智搖搖頭,益發不肯走了。「你一定出了事,對不對?」
「別嗦,」天威的雙手激動地顫抖。「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出去!」
天智皺起眉頭,這算什麼呢?她靠在門上沉默地凝視天威,心里七上八下的,盤算著,猜測著,天威可能遇到什麼麻煩呢?
「你的場子又被抓了?」她試探地。「或是——和耐雪吵架?鬧別扭?」
「我叫你住口,傅天智,到時候你別怪我不給面子,」天威極度不平穩。「出去!」
「哥哥,到底怎麼樣了呢?」天智沉住氣。「發狠、發惡對你沒有幫助,說出來還有個商量,對嗎?」
「出去,出去,」天威完全不理她的好意。「我不和你商量,你別來煩我,出去!」
「我不出去,除非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天智固執地站著不動。「要不然我打電話問沈耐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