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我這些做什麼?」哲凡心頭波濤洶涌,表面上還是那麼冷漠。「關我什麼事?」
「哲凡,你難道一定要我講出來,這不太殘忍了嗎?」正倫搖頭。「我決定退出!」
「你——」哲凡呆往了,怎麼回事?退出?
「並非我故示偉大、崇高,我只是不想得到一個軀殼和造成更大的錯誤和痛苦。」正倫顯然是深思熟慮,已決定了一切。「我三天之內就去歐洲,本來是預備和浣思一起去的,她一直答應過同去,我想——我還是一個人去比較好些。」
「正倫,我覺得你的決定並不正確和理智。」哲凡說,「藝術家的沖動會令你後悔一輩子!」
「我相信我不是沖動,」正倫微笑,「當我看見你在無菌室里,當我听見浣思堅持要你來才肯開刀,當我看見剛才浣思掙扎著要起身阻止你離開——我絕不是沖動。」
「但是有一點,」哲凡表現得益發冷靜了。「你忘了我們是因感情破裂離婚的?你忘了我和她都不是孩子,我們肯听憑你的——安排嗎?」
正倫呆呆地注視他半晌,忍不住叫起來。
「劉哲凡,你這大傻瓜、大蠢蛋,你還想驕傲到幾時?」正倫漲紅了臉,「我真想再打你一頓!」
「感情的事不是打一架可以解決的,」哲凡站起來。「浣思的個性我清楚,我們——都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你說的一切——沒有可能,至少在我是如此!」
「你——你——劉哲凡,你是條驢!」正倫氣喘喘地。
「我來陪她是基于道義,」哲凡也不在意,「我是她前夫,是醫生,她在這方面可能對我有信心,我來,是希望她快些好起來,只是如此,你別誤會。」
「但是浣思——」正倫也糊涂了,難道他弄錯了?哲凡的眼光、哲凡的神情——那不是愛情?
「你恐怕也誤會她了,」哲凡再說,「她是那種做了事之後無論對與錯都永不回頭的人,她真是這樣。」
「我——不能相信,我不能相信!」正倫喃喃說。
「時間到了,我得回無菌室,」哲凡站起來離開。「我再說——你別傻得把所有的事弄糟!」
哲凡大步去了,他說得那麼肯定,走得那麼堅強,他真是如此?走出餐廳轉一個彎,他軟弱地靠在牆上,整個人都泄了氣。他不明白,他怎麼能演戲般地對正倫說了那一番話,那不是真心話,絕對不是,因為——
此時此刻,他還能說真心話嗎?能嗎?
他是那樣的好強、好勝,他是那樣驕傲,他不能在毫無把握之時表示真情,感情是他內心最軟弱的一環,他怕——怕被浣思毫不留情地再刺一刀,他會受不了,他會受傷而死,他——哎!他怎能知道浣思真如正倫所說?他怎能確定浣思——
他全身一震,時間已到,他要趕回浣思那兒,他答應她的,他一定得回去,他要在她最需要陪伴與鼓勵時盡一點力量。浣思——
浣思對他——可還有情?
上帝!他——他怎能不對自己承認他還是那般深深地愛著她?
愛有多深,痛苦也有多深,折磨也有多深,哎——浣思!
第十一章
心馨雖然回到家里,卻沒有去見秦康。她原是為他而回家,她原是迫不及待地要見他,要解釋、要道歉,也要把所有的事弄清楚。克文送她到門外就轉身離開,他知道不便留在這兒,他已經引起太大的誤會了,他對心馨展示一個鼓勵的微笑,毫不猶豫地跳上他的小埃斯車絕塵而去。對他來說,心馨只是開始,只有一個模糊而遙遠的憧憬,得失之間並沒有嚴重的打擊和傷害,他走得十分坦然和大方,因為他也清楚地明白,他是絕無勝望的。
稚氣坦率又爽朗的心馨奔上秦家草地,緊張和莫名興奮的心中突然閃過一絲從未有的感覺,那感覺使她奔跑的腳步停下來,使她——猶豫起來。她——她該這樣去見秦康嗎?她願意道歉,可是——萬一秦康不肯原諒她又怎麼辦?她怎能下得了台?」而且秦康——她一轉身大步奔回家,羞紅了臉,心兒陣陣亂跳,也不知是怎麼回事,這一剎那間,羞澀竟掩蓋了她所有原來的個性,羞澀——
少女的羞澀表示什麼?成長?成熟?
沒去秦家一夜是那樣難挨,她強迫自己不去想這件事,整個人卻被一種難言的希望和喜悅所籠罩,她就這麼恍恍惚惚地過了一夜。
清晨,她又被那陣難言的喜悅和希望所驚醒,翻身跳下床,今天是周末,半天課之後可以到醫院看浣思,如果浣思已搬回普通病房還可以陪陪媽媽,然後回家——她立刻想到秦康,無端端的臉又紅了,大家僵持了一夜,秦康會不會先來找她?
想到這兒,整個人都興奮起來,打開房門預備去洗臉,突然听見窗外浙瀝瀝的雨聲——怎麼?昨夜好好的天氣今晨竟下雨了?亞熱帶的氣候真叫人難以捉模。
心馨的好心情並未因下雨而改變,她依然輕松、依然喜悅。依然滿有希望——說不出原因的,她知道,今天必是幸運的一天。
吃完早多,穿上雨衣就上學。雨不大,天色卻陰沉沉的,這種雨恐怕一天一夜也停不了吧?心馨反而喜歡那種大驟雨,一下子就能雨過天晴,就算不穿雨衣不打傘,也會淋得淋灕盡致。心馨怕打傘,她個性不拘小節,總容易忘掉手中的傘,掉在哪兒都不復記憶,所以她穿雨衣。
站在公路局車站,她顯得有些失望,這個時間應該遇到秦家兄弟,怎麼全不見影子?莫非——他們故意避開她?莫非——永遠不原諒她了?
沒有她多想的時間,車來了,她跳上去拍拍心口對自己說︰「先上課,一切等放學再說!」然而放學時,秦康——是不是該秦康先給她道歉的?
她走到車尾最後排坐下,她喜歡坐車尾,反正她要到台北車站才下車的,犯不著在前面任人擠。坐下來,拿出數學書。昨夜沒去秦家,也不好意思找秦愷補習,今天加點油,背幾個公式吧!
才開始背,她敏感地發覺旁邊的人在注視她,目不轉楮得令人氣憤。心馨最討厭在公眾場台盯著人看的家伙,一點禮貌與尊重都沒有,放肆,令人恨不得打他兩耳光。她抬起頭,正預備不客氣地罵人的,遇到一對深沉而關懷的友善眸子。眸子的主人是一秦愷!
「咦?秦愷!你怎麼在車上?」心馨意外又高興地叫,「你在什麼站上車的?我怎麼沒看見你?」
「今天比較早,我散了一會兒步,在前一站上車,」他依然是目不轉楮——他非輕薄之徒,為什麼看得這麼專注?「我看見你低著頭直沖!」
「沒想到有熟人!」心馨嬌冠的笑。「對不起!昨夜——有事,沒去你那兒補習。」
「沒關系!」秦愷臉上的光芒特殊。「今夜來也一樣。」
「今夜——」心馨遲疑著。該去嗎?萬一秦康不找她道歉,又不接受她道歉,她還能去秦家?「秦愷,你以前說過,可以到我家來補習的。」
「是!」秦愷微微皺眉。「你不再去我家?」
「我——哎!」心馨是真稚而坦率的,「我想——我以後不方便再去你家,原因是——我不能告訴你!」
「不方便。」奏愷似乎在咀嚼這三個字。秦康昨夜不許他幫忙,他——該怎麼做?「我們家有人得罪你?」
「沒有!沒有!」心馨連連搖頭,「你不會明白的,反正很糟,以後你一定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