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來,慢慢走向她。他高,她也高,即使她只穿了拖鞋,兩個人在燈光下的影子也很相襯。
「你不需要再來,你知道我是怎佯的人。」她冷硬的。心中卻在想,四小時?!那麼她回來的他已追到?房東太太怎麼不叫她?
「我是誠心誠意道歉的,所以我情願等,叫房東太太別叫你,我等你自己出來。」他凝視著她,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非常的嚴肅。
「我自己出采也沒什麼不同,我的脾氣是這樣。我寧願只喝一杯清水,不要一大缸有污點的水。」她傲然。
「我——並沒有做什麼。」他說。
「我知道。」她點點頭︰「我也知道在這圈子根本不算什麼,但——我看見了,這鏡頭永遠不會消失。」」「我們——沒有挽回的余地?」他問。
她想一想,她不想這麼說,可是倔強令她非說不可。
「沒有。」多麼斬釘截鐵的一句話啊〕
「心妍——」他變了臉︰「這只是一件小事,不值得我們如此的。」
「對你是小事。對我,不是。」她說。
「我能保證。」他誠心的說︰」心妍,信我一次,最後一次,好嗎?」
「不行。」她搖頭,心中也刺痛。
「那女人——是她自己黏上來的,不是我自己——」
「你無辜,是吧?」她說。
「不——我只希望你原諒我這一次。」他說。
「何思宇,這不是你的個性。」她冷笑。
「在你面前,我可以放棄過往。」他認真的。
「我不覺得自己這麼重要。」她搖頭。
「心妍!你不覺得自己太殘忍嗎?」他嘆息。
「不對你殘忍就是對我自己殘忍。」她輕聲說。
「你心目中的我真是這麼壞?這麼不可救藥嗎?」他問。她漠然搖頭︰「我不判斷你。」
但是她的漠然是要付出代價的,拒絕了他,她的心會滴皿、會枯干、會死。
這是她唯一的一次愛情,是第一次,她知道也是最後一次,她愛上一個人就會死心塌地一輩子。
「心妍——」沉思一陣,他低聲說︰「其實我以前比現在壞得多,花得多,正如你所說,女孩子自動送上門來,初初開始,我飄飄然,後來——很厭倦,然後認識你,一切都改變了,我自認已經改得很好,只是——」他沒有說下去,語氣是懊悔的、惋惜的。
她不出聲,她不能告訴他自己已經被感動,她的倔強和自尊都不允許。
「我——」他垂下頭︰「我走了。」說完,頭也不回的就走出去,他一直垂著頭的。
心妍還是默然站在那兒,像僵了一樣。他們——就這麼結束?
第四章
在片場里面,思宇變得很沉默。
心妍一直是沉默寡言的,所以大家不覺得什麼,但平日聲音最大最響的是思宇,他沉默,誰都看出了不同。
許多人看見那天事情的經過,一下傳開了,片場里幾乎人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先還以為他們只是鬧別扭,一連多天兩個各坐一方,互不理睬,大家才知道事情嚴重,他們可能散了。
于是誰也不敢再問,不敢講,怕他們尷尬。
心妍的倔強令她很沉得往氣,除了拍戲,她硬是不看思宇一眼。可是,他們拍的是對手戲,全是情情愛愛的場面,每回視線接觸,她都得強攝心神,以免面紅心跳,心慌意亂的露出馬腳。
想不到思宇也沉得往氣,他原是沖動派的掌門人,這回——他大概心死了吧。
今天從十二點一直拍到半夜一點多才收工,心妍居然場場有戲,留到最後才走。反而思宇九點鐘已收工,他當然不會像以往般等心妍收工,送她回家或一起消夜,一收工他就匆匆走了。
當然,他不會擔心寂寞的,大把女孩子等在外面,要想接近他。包圍他,只要他點點頭,他永不會寂寞。
心妍的心是苦的,面對他時要強迫自己不理不睬,冷然相對.偏偏還要做些令她難堪的愛情戲,她還未練到爐火純青,她沒辦法戲劇人生,回家以後,滿心滿腦子都是他,簡直一秒鐘也忘不掉,連做夢也都是他。
有什麼辦法呢?她的愛恨都是這麼強烈而痴心。
只是——她沒有想到,思宇居然會一去不回。
她表現得愈倔強,內心愈痛苦,也愈希望他肯再來求她一次。只要一次,他一定不會再怪他,真的,她一定立刻原諒他。
她根本早日不怪他了,可惡的是互相的傲然,互相的自尊心,她在——後悔了。
後悔是心,日中還是不能講出來的,她就是這麼一個人,寧死不低頭。
慢慢的收拾完東西,洗掉臉上的油彩,看看四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這兒不比電視台,單獨留下可能會有危險,于是她急急忙忙的沖出來。
片場外一片黑沉沉,只有牆上一盞燈。這兒是近郊,連什麼車也不多見——啊!慘了,她忘了夜晚難叫車,他應該跟導演的車走的。
正想回廠里找人同行,發現昏黑的牆下倚著一個人,鬼鬼祟祟的,誰——她下意識的退後一步,預備奔跑,突然看見門燈照不到的地方隱約有部汽車。
她再看那人影,啊,誰說不是思宇?
她強忍呼叫出聲,直到他慢慢走到她面前。
「太晚了,我是采接你收工。」他只這麼說。
只這麼說,似乎中間的一切黑霧全都消失了。
她默默的跟著他上車,關上車門,就這麼一剎那,她的心感應溫暖,又回復溫柔。
開車之前,他緊緊的握一握她的手,一切已盡在不言中。
幾乎是回到台北幣區,他才出聲。
「今天——怎麼這麼晚?」他問。聲音竟然發干,他在緊張?在擔心?
「我也不知道。」她說,聲音柔和,但也是干干的,她也緊張?也擔心?
「下次跟導演講講,讓你只拍日班戲。」他說︰「這麼晚,在
郊外又沒車,很危險。」
「不必特別為我講,我不想特別。」她搖搖頭。
從上車到現在、她一眼也沒有著過他。
他同樣的也沒有看她,但——氣氛是融後、溫馨的,而且似乎還特別動人。
「這幾天——我好難受,從來沒試過這樣。」他困難的說。他
的自尊心也特別強吧?「我很一一痛苦。」
她靜靜的听著。
「真的,以前不知道什麼是痛苦,只會嘴里嚷嚷。」他的聲音
又低沉又感人,他用了全心的誠意︰「這一次——不騙你,我連
食物都咽不下。」
她多想問他為什麼不來找她,但這話說不出口,是她肯定的
拒絕了他。
「心妍——我得罪了你,我真的後悔得要死。」他說︰「在片
場——你連著都不看我,我簡直心灰意冷,我連戲也不想拍。」
「我一一不值得你這麼做。」她說。
「我也想過,你又不是絕色佳人,傾國傾城的,我不該這麼
一一這麼放不下,」他嘆曰氣︰「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有幾個女孩子來找我,我電話都懶得听,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愛情,這就是千方人歌頌,追尋的愛情了,是吧?難道——他以前不曾擁有過?
那麼費婷?她不想問,也不好意思問。
「于是我決定再試一次,你若真不理我,我只好死心,誰叫是我錯……他第一次看她︰「心妍,你的內心比你的外表柔軟。」
「誰告訴你的?」她心中十分恬適。
「我感覺到的,你不是真那麼絕情,那麼殘酷,你只是自尊心強,又驕傲。」他說。
「我記得告訴過你,有種女孩子傷不得的不是心,是自尊。」她說。
「我現在明白。不會遲吧?」他凝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