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瑾,你可知道是多久以前?亦築是我進T大第一個認識的人啊!」他再叫。
「第一個認識就了不起,是嗎?這叫一見鐘情嘛!」她冷笑的諷刺。
「我一見鐘情的是你,記得那噴水池有霧的早晨嗎?」他拉著她一起坐下,「別談亦築了,談談別的,免得浪費寶貴的時間!」
「別談她也行,你以後不許理她!」她看著他,淺淺的笑意在嘴角擴展,古典美的臉十分動人,雖然是個無理的要求,他也屈服在她的笑臉之下。
「好,不理就不理!」他擁住她,「如果她找我呢?」
「你可以躲呀!」她笑意更濃。她漸漸發現,微笑攻勢似乎更有效些。「看見你們在一起我就不舒服!」
「好,好,都依你!」他輕輕吻她,「只要你高興!」
她滿意的笑了,她自小遺傳的狹窄心胸,猜忌,小心眼,強烈的佔有欲,使她無法再繼續和亦築的友誼,不只亦築,是除去雷文之外的任何人。她不但把自己關在自築的塔尖里,也要雷文一起進去。愛情的迷惑使這毫無心機、不愛思索的男孩就範于一時,但誰知道能否永遠關住他?真正的愛情,絕不是這樣的。
「你爸爸近來很少回黎園,是因為我嗎?」他問。
「別提他!這風流成性的老家伙!」她臉色立刻變了,口吻絕不像對父親。「不回來更好,仗著有錢又漂亮,幾乎忘記了他已經四十三歲,他一定又認識了什麼不正經的女人!」
「你怎能這樣說你父親?」他驚訝而不同意的,「你對他再不滿,至少他總是你的父親,而且,你母親死了十多年,他有權交女朋友,誰規定四十三歲不能再有愛情?」
「愛情?他也配?」她尖刻的,美麗的臉有些扭曲,「他如愛過我媽媽,今天就不能再花天酒地,雖然我媽媽死了,他的愛情應該陪葬!」
「愛情應該陪葬?你以為今天是十七世紀?」他嚷著,「老實說,我不覺得你爸爸有什麼錯,男人就該這樣!」
「好,你想學他?」她恨恨的,「你可知道他的女朋友是些什麼人?舞女,酒女,歌女,交際花,沒有一個正經女人會看上他!」
「小瑾,你不必這麼激動,」他拍拍她,笑一笑,「你應該設法去了解他,不該仇視他,四十幾歲的人需要什麼?一個溫暖的家,一個溫柔的太太,但是他沒有,難道他不應該找尋嗎?舞女,酒女,歌女,交際花並不都壞,她們也是人,有什麼不同嗎?難道她們天生注定不許有愛情?我看得出你爸爸很空虛的樣子,他在找填補的方法!」
「一個溫暖的家,一個溫柔的太太,」她咬著牙說︰「你可知道是他自己毀的?」
「什麼?我——不明白?」他睜大了眼楮。
「你當然不會明白,」她冷冷一笑,「這就是我恨他的原因,我媽媽,就是被他的風流成性所氣死的!」
「是——嗎?」他不信的,「我看他不是那樣的人!」
「你看他不是,但事實如此!」她不屑的,「他以為他夠漂亮,夠瀟灑,以為自己是情聖,對照亮的女人見一個愛一個完全不負責,他死有余辜!」
「小瑾,你知道你在講誰嗎?」他制止她。善良的個性,使他不能忍受女兒如此對父親。「你好像在講一個殺母仇人,你不能這樣!」
「殺母仇人,哼!」她冷哼,「難道他不是?」
「他——殺死你母親?」他嚇了一跳。
「也差不多了!」她看看潭木,滿臉都是恨。「他和媽媽是青梅竹馬的伴侶,他們的婚姻被視為理所當然的,婚前,他對媽媽還不錯,婚後,生了哥哥,就完全變了,先是花天酒地,每晚喝得大醉回來,後來,竟變本加厲和工廠一個女職員戀愛起來,偏偏這個女職員是媽媽的最好朋友,你說媽媽怎能忍受?內心痛苦使身體越來越壞,終于在生了我之後,沒多久就死了,你說還不等于是他殺了媽媽?」「你——怎麼知道這些事?」他問。「我——」她一楞,慢慢說︰「我看了媽媽許多的日記。」「你媽媽的日記?」他皺起眉心,「如果她真是這樣寫,你也只能信一半。」「為什麼?我相信媽媽說的每一個字!」她眼中水霧迷蒙,聲音哽住,「你不知道媽媽有多麼可憐,簡直是一本血淚史,唉!有錢又漂亮的男人,多半靠不住!」
他沉思一陣,不理她對男人的揶揄。
「我不是說不信你媽媽所寫的,」他慢慢地說,「我只是覺得,不能憑片面之詞而定罪,你父親必有他的苦衷!」
「苦衷!他還會有苦衷!」她尖銳的笑起來。這笑聲和她眼眶中的淚水極不調和,「他的苦衷是沒有更多漂亮女人上他的鉤!」
「別這樣說,」他搖搖頭,「不去了解而先指責,我想你會後悔的!」
她不響,神色奇特的注視著遠方,過了許久,許久,才用—種听來讓人難受的聲音說︰
「了解嗎?他何嘗給我機會?」
「哦!小瑾!」他擁住她,他想不到這看來簡單的三個人組成的家庭,竟有那麼多復雜的關系,「原諒我說的那些話,我只是不了解——你們的事!」
「別談了,」她吸—口氣,淡漠的搖搖頭,「這些都是許久以前的事,我不該再提出來,我應該設法忘了它,無論如何,我已經長大,不需要再依靠誰,我也能過獨立生活,隨便他怎麼做吧!」
「我相信——他會為自己安排以後的生活!」他低聲說。
沉默的坐了一會兒,潭中的水位上升了,正是漲潮的時候,一陣風吹過來,有一抹深深的涼意,今天,在不知不覺中來臨了。
「回去了吧!有點冷,是嗎?」雷文溫柔的扶起她。
暮色中,兩個相依的人影,慢慢走下河堤,潮水,更高,天色,更暗了!
黎園中的燈光,在巨大的園林遮掩下,顯得微弱而黯淡,呼嘯著的夜風,吹來陣陣寒意和下意識的戰栗,雷文擁著黎瑾快步的往屋中邁進,踏著枯干的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使人听來極不舒服。
「黎園真太大了,讓我獨自在這里走,我會害怕!」雷文坦白地說,「你呢?」
「我不怕,」她淡淡的笑,「有什麼可怕的呢?我生在這兒,長在這兒,或者會繼續住下去了,直到我老了,死了,怕什麼呢?何況,媽媽的靈魂安息在這兒,說我陪著她或她陪著我都行!」
「你還打算住一輩子?你不願嫁給我?」他笑著,想驅散害怕的感覺,她提起媽媽的靈魂,不是嗎?
「誰說我一定嫁給你了?而且——你不能來這里住嗎?」她說。
「沒有理由丈夫住在太太家的,不怕給人笑話?」他搖頭。
大廳里,所有的燈都亮著,卻只有曉晴——黎群所謂的女朋友孤單的坐在那兒。
「咦?哥哥呢?」黎瑾詫異的問。
「哎——他說進去有點事!」曉晴神色有點尷尬。
「我去替你找他出來!」黎瑾說。
「不用了——」她阻止,「我就要走的!」
「走?你敢獨自走這又黑又大的花園?」雷文夸張的叫著,「我都怕呢!」
「不——我不怕!」曉晴低聲說。
黎瑾看著文靜、柔弱的曉晴,不知為什麼,心中突然涌上一陣同情和憐憫,她雖不肯承認,也明知黎群在暗暗愛著亦築,曉楮真傻,她闖進來做什麼呢?除了折磨和痛苦,她又能得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