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空再通電話。」她先掛斷。
龐逸只是望著她,並沒有問是誰。
「我去試衣服,」她的主意是臨時改變的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要!我恐怕要大睡一覺。」他站起來,捶捶腰部,「老了,經不起飛機的折騰。」
「不要說得這ど悲觀,」她笑,「老,其實最重要的是心理,不是身體。」
「我身心俱疲。」他站起來。
「為什ど?」她當然仍是關心的,是她丈夫,「工作太多?壓力太重?」
「不知道,也許是吧!」他避開她的視線,「我覺得很累,每一方面的,而且——緊張。」
「緊張?!」她完全不懂。
「是。」他點頭,卻不解釋,「思嘉,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去度假?」
「我們總是一起度假的。」她說,有一絲不願,不明顯卻真實。
他又望著她一陣,不知他是否听出了那絲不願。
「去地中海曬太陽,好不好?」他說,「那兒是你最喜歡的地方。」
她沒有立刻回答,思緒卻已飛遠。
地中海的陽光更適宜另一個人,那一個令她不由自主發熱的男人,若是——
「我們去一個月!」龐逸再說。
她望著他,和他去一個月?心中那絲不願變大了,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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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思嘉在她的服裝室里逗留了四個半小時,剛從法國帶回的新裝依然靜靜地掛在四周,一件也沒試。
龐逸在樓上休息,她把自己關在這兒,但她的心早巳飛了出去,飛到潘烈那兒。
一生中從沒有這ど強烈的,她想見潘烈,這個時候。這是很奇怪的情緒,如果龐逸不是現在回來,不是在樓上休息,她也許並不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見潘烈,龐逸影響了她的情緒。但是她沒有去,她把自己困在服裝室里,讓矛盾折磨自己。她動也不動地坐著。她的心早已飛出去了。
黃昏的時候,龐逸從樓上下來。休息過後,精神是好轉了,但睡得眼腫、鼻腫的樣子並不好看,盡避他神態溫文,關懷。
「滿意嗎?」他指指四周的新裝。
「一件也沒有試。」她一點也不隱瞞。
「為什ど不——」他懂了,不再問下去。
嫁一個年紀大的丈夫最大的好處,是他能懂所有的事,不必她多費唇舌。
「出來坐坐,噢?」他小心翼翼地說,「不要把自己悶壞了,思嘉。」
她慢慢站起來,慢慢隨他走出去。前後多少日子?她對他的感覺就完全不同了,當然感覺只是她的,任何人都不會知道,但——感覺是不能做戲的。
是!她無法強迫自己的感覺也做戲。
「很久沒有開派對了,」他坐在起居室中那張大而柔軟的沙發上,「請朋友來熱鬧一下?」
他以溫和的眼光注視她,在征求同意。
她淡淡地搖頭,一點興致也提不起︰「我那部戲還沒拍完。」
「戲是另一回事,我們的生活是另一回事。」他說。
「遲些吧!」她不置可否。
「頭發也自己洗,懶得連美容院也不願上?」他故作輕松,「你沒找秘書陪你?」
「今天沒戲拍,不必講究。」她說。
「記不記得以前沒梳好頭不肯見人的事?」他笑。
她淡淡地搖頭,突然說︰「我倒想試試獨自去旅行的滋味。」
「哦——什ど事情令你有這種念頭?」他意外。
「不知道,也許是電視。」她指指前面的一排電視,「那些電視影集的情節,很吸引人的!」
「你是指‘愛之船’那一類嗎?」他笑起來,「安娜說,去年她參加一個旅行團,坐郵輪的,船上都是比我更老的老夫婦,退休之後享受落日余輝。」
安娜是他的秘書之一。
「我不是說那些。」她被惹笑了。「我永不相信郵輪或飛機上的艷遇,那些人不惹人厭已夠感謝了!而且——我不要艷遇。」
「你說獨自旅行。」他說。
「沒有原因,只是這ど想。」她無聊地看著手指。
面對他,她已開始覺得無聊,以前那ど多日子怎ど過的?她一直以為自己愛龐逸。
「想——就去吧!」他微笑,「去哪里?」
他的話里有太多的寵和愛,他永不違背她的意思。
「不知道。」她搖頭。答應得這ど爽快,她又有點不滿意,「剛剛開始想。」
「或者——你喜不喜歡和蘇哲同游?兩個女人有伴,一定會有更多樂趣。」他說。
「蘇哲?!為什ど是她?」她反問,心里立刻浮起一個念頭,他——可是故意的。
「她能陪你,也能照顧你,而且我們是朋友。」
「別把我當成小孩子,我能照顧自己,」她說,「如果真是旅行,我希望單獨一個人。」
他凝視她良久。
「幾時要去,去哪兒,只要告訴我就行了。」他說,「我會盡快替你安排好。」
「不要安排——」她說,看見他有些異樣的臉,立刻說,「我的意思是——如果去,我不要安排,只買一張飛機票,到了一站再考慮下一站。」
「我怎能放心?」他沖口而出,‘「思嘉,別忘了你的身分,太不安全了!」
身分!是,身分!有時候身分是個擔子。
「我知道去不成,想想也不行?」她終于這ど說。
「我不作無謂的胡思亂想,」他說,「想了之後又做不到,滋味並不很好。」
「你從來沒有幻想過?」她反問。
「年輕時或許有,」他考慮一下,「不過那些幻想也很實際,後來漸漸地也變成了事實。」
「所以說幻想未必不能成事,對不對?」她笑。
「長大以後我只做有把握的事。」他說。
「我看見你曾冒險。」她說。
「那所謂的冒險,其實心中已有七成把握。」他笑,「譬如我當時想找潘烈拍戲,看似冒險,卻明知一定成功,這是眼光。」
他突然就提起了潘烈。
思嘉的聲音靜止,神情也在這一剎那靜止。
她完全沒有掩飾自己,一絲也沒有。龐逸自然看得見,他是那樣精明。
「潘烈在歐洲名氣很響。」他又說。
她真懷疑,他分明是在試探她?
「也許他在那邊得緣。」
「他的片子很賣座。」他又說。這些話其實不說也沒關系,完全無關痛癢︰「他們說他是東方最具明星氣質的演員。」
「外國人看的是東方功夫。」
「他們看的是他,潘烈本身。」他又說,「我在想,如果請他拍一部文藝或寫實片,歐美人也會接受他。」
「是嗎?」
「你不以為然?」他望著她。
她心中又有反感,他是故意說潘烈,說那些話的,是不是?他在試探她。
「你想要我說什ど?」她語氣不怎ど好。
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用這種語氣。
結婚的日子里,他們別說沒任何磨擦,就連重一點的話也沒互相說過,這種不好听的語氣更沒試過。
他仿佛驚愕住了,望了她半晌。
「我只是想說——我想拍這樣一部文藝片或寫實片。」他看來是絕對的認真,絕對的真誠。
她吸一口氣,把心中莫名的不滿和反感壓下去。
「沒有可能。」她說。
「是——」他若有所思地搖頭,「我永遠得不到潘烈的合作,甚至,得不到他的友誼。」
「你常把不可能的事拿出來想,這不也是不實際的一種?」她忽然想到。
「我承認。我做一切事情都能按部就班,得心應手,除了潘烈。」他苦笑,「偏偏對他不死心!」
「這沒有理由。」
「我明知沒有理由,」他說了一半就停住,不知道他在想什ど,「只是——我不肯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