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這樣呢?他神思恍惚,心不在焉,總在苦苦思索。
「喂喂,你又在想什麼?」董靈那張漂亮的臉晃到他面前。「你怎麼回事?」
「你很像一個人。」他說。
「誰?我很像誰?你的某一個女朋友?」她捉狹的笑。
「不,說不出,也記不起。」他很苦惱。「你的許多動作,神情都像。」
她的眼珠俏皮的靈活轉動著,頑皮可愛。
「所有的藝術家都像你這樣,神經兮兮的。」她笑。「所有人都說,我像年輕時的姑姑。」
「年輕時的姑姑?」
「董愷令,你的好朋友啊。」她大笑。
他一震,心胸中涌上許多莫名其妙、亂七八糟的思緒。
「我不覺得。」他沖口而出。
真的,他不覺得。董靈是那樣現代,那樣時髦,神情舉止又十足洋味,怎會像溫潤如玉、高雅雍容的愷令呢?
「不覺得?」她眨眨眼,轉身走開。「我證明給你看。」
幾分鐘後她再度出現,臉上的化妝品全洗掉了,露出她清秀的本質,司烈呆呆的望著她,誰說不是另一個年輕的愷令?
「怎麼樣?」她揚高了頭。
「不能置信,怎麼可能?」他喃喃說。
「姑姑年輕時也像我這麼瘦,你可以去看她以前的照片,」董靈自得的。「所有人都說我不像爸爸媽媽只像姑姑。」
「你父親——」
「是姑姑的哥哥,」她說︰「遺傳是很奇妙、復雜的學問。」
「的確奇妙復雜,」他深深吸一口氣。「妝也下了,明天再開工,OK?」
「當然。你有什麼好提議?」
「喜不喜歡海鮮?帶你去鯉魚門。」
「游客區。」她搖頭笑。
「錯了,是璞玉認識的一家,又便宜又好吃,我是識途老馬。」他心情甚好。
是因為解開了董愷令的謎嗎?
「好听的名字,璞玉,誰?」
「我的老朋友,也是小妹妹,」他開心的。「也是我們坐的那輛保時捷九一一的主人。」
「能認識她嗎?」
「我們去接她一起吃海鮮。」他迅速的收拾好一切攝影用具。
「說起吃與玩你就興致勃勃,你這攝影大名家看來不怎麼喜歡工作。」她說。
「我只對我喜歡的工作有興趣。」
「你不喜歡攝影?」
「不喜歡照人像,」他老實說︰「對著人,尤其女性,我沒有靈感。」
「你可以不答應替我照相的。」
「事實上我從未答應過。」他攤開雙手。
董靈詫異的望著他半晌,點點頭明白了。
「姑姑迫的。」她再點頭。「我明白你的苦況,難怪心不在焉,神思恍惚無心工作。好,原諒你,這輯照片不拍也罷。」
他好意外、好意外。
「你為照相來香港的。」
「能認識你,認識璞玉已足夠了。」她活潑開朗十分灑月兌︰「找你拍照純是虛榮心。」
他望著她半晌,突然就開始喜歡這個女孩,也許這就是緣份。
「走。我們去接璞玉。」他自然的擁著她。「她一定好高興認識你。」
璞玉的確好高興也好意外。
「董靈就是你,我再怎麼也沒把歐洲名模和愷令聯想到一起,」璞玉說︰「你們真像。」
「濃妝的我與姑姑不像,姑姑是清淡的。」董靈和璞玉一見如故。「璞玉,你學藝術的?」
「該怎麼說呢?」璞玉開朗的笑。「我學DoubleE.的,但念完之後對電機工程全無興趣,于是半途出家學陶,如今對這門藝術發狂。」
「日本最大的百貨公司有璞玉的作品。」司烈很引以為榮。
「陳列品,不賣的。」璞玉說︰「日本人買我的陶土瓶陳列兼裝飾。」
「真不簡單,」董靈捉住她的手。「下次燒瓶時記得留一個給我,不許黃牛。」
璞玉喜歡董靈的天真直率,兩個女孩性情相近,十分投契,反而把司烈冷落在旁。
司烈也不介意,難得有機會伴著兩個同樣出色的女孩子,他覺得驕傲。
他們真的驅車去鯉魚門,飽餐一頓後回到璞玉那兒喝咖啡。進門時,看見門上貼著一張紙條,用英文寫著「走訪未遇,盼覆電。」並簽了大大的一個「尊」字。
「天文物理尊。」司烈沖口而出。
「什麼意思?」董靈听不懂。
「璞玉的一個追求者。天文物理博士,英文名叫尊。」司烈笑著打趣。
「听他胡扯。」璞玉白他一眼,順手把紙條撕碎,仍進垃圾箱。
「不回電話?」司烈不放松。
「你真多事八卦。」璞玉不悅。
「別理他,準是吃醋。」董靈擁著璞玉進廚房。「我們煮咖啡。」
她隨口的一句話卻令司烈呆住了。他怔怔的想︰我是吃醋嗎?為什麼每次听見這個天文物理學博士就不高興,就想諷刺一兩句,這有原因嗎?
不不不,這不是他的個性,從小到大他,從不妒忌任何人,甚至不羨慕。他對自己很有信心,他開明曠達,這個天文物理博士連面都沒見過,怎麼吃醋?
璞玉吃醋?璞玉只是個小妹妹,這「吃醋」兩個字完全不正確,董靈胡說的。
司烈安心些。他不是這樣的人。
一陣香濃的咖啡味從廚房傳出來,這香味令司烈很滿足地神思恍惚起來。迷迷糊糊的他又看到那間房子,八仙供桌那張看不清的男人照片,供桌上的一蛀清香,各色供果,光從半掩的深紫紅的絲絨窗簾中透入。然後看見雕刻精致的紫檀屏風,一絲絲的檀香味彌漫著。緊閉的門突然開了,—雙細致的手捧著一個銀碟,碟上的象牙碗中冒著熱氣,一只縴的腳伸進來,穿著月白色緞子鞋,鞋頭有一球白羽毛。一切電影般的閃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想,該听見那聲嘆息了,嘆息聲立刻傳進耳里。夢該在這時停止,他會從迷糊中醒過來,但不,他看見邁進來的第二只腳,更看見墨綠色滾同色緞邊的旗袍下擺,接著,他聞到熟悉的香味,好熟悉的香味,啊,榨菜肉絲的香味,啊——他驚叫著就此醒來。
香濃的咖啡味一陣陣傳來,他看見璞玉正好奇的望著他。
「這麼累?又做夢了?」她開心的。
「不不,不是。」不知道為什麼要否認,那榨菜肉絲湯令他不安。「我只休息一下。」
「你眼珠轉動得好厲害,別扯謊,你分明在做夢。」璞玉白他一眼,很不滿。
「什麼夢?怎麼回事?」董靈在一邊叫。
「司烈有個纏繞他十幾二十年的夢,那夢隨時間而加上,是活的夢。」璞玉隨口說。
「別听她亂說,太夸張了。」司烈脹紅了臉搶著說︰「根本不是這樣。」
「那是怎樣?你告訴我。」董靈很感興趣。
「事實上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那種,也許我神經衰弱。」
璞玉只望著他笑,也不再講什麼。她看得出來司烈不想讓董靈知道太多,她識做。
「你思想雜亂,精神衰弱?」董靈大驚小敝。「難怪你工作精神不集中,總在沉思。」
「司烈,是不是真的?」璞玉逼視他。
「不是事實。」司烈斷然否認。「我沉思是在構思拍攝的角度,你別逼我再去見心理醫生。」
「要見心理醫生這麼嚴重?」董靈嚇一跳。
「都是璞玉的鬼主意,心理醫生說根本沒事。」
「那個夢是怎麼回事?」董靈很堅持。
「不要提了,否則司烈怪我一輩子。」璞玉打圓場。
「司烈,你想講時記得我是第一個听眾。」董靈很認真。「我喜歡知道你的事。」
「我們交換,我也喜歡知道你的事。」司烈的視線一直在董靈的臉上。
「我啊,二十七歲,做了八年模特兒,依然興致不減。拍過九次拖,沒一次成功,也沒有大傷過。听姑姑提起司烈,非常仰慕,于是就飛來香港,假期一過立刻要回巴黎,連串工作等著我。還有,工作帶給我的酬勞十分可觀,我年薪很高,很多合同等著我簽,我不愁衣食。還有,打算三十歲以前結婚,婚後退下時裝伸展台,做個好太太。」她一連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