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不能相提並論。」
「今天說過,以後我永不再提董愷令的事,免得我們朋友都無得做。」璞玉收拾桌上碗筷。「現在你的心情是否好多了?」
司烈攤開雙手故意苦笑。
「我要感謝你?或是恨你?」
「我只希望我們的日子都過得快樂,如意。」她扮個鬼臉。
「明天我替你約心理醫生。」
「能不能暫緩?」
「不能再由你的夢任意發展下去!」她說得極好。「妥協一次,好不好?」
「妥協之後夢不再來,我會不會變成有缺陷?」他知道說錯了。「我是說若有所缺。」
「那個夢原本就不屬于你。」
「誰知道?或者真是屬于我呢?」
「專家會替你分析。」她說。
專家,是位不到四十歲的女醫生,斯文而親切,很有教養的模樣。
司烈詳細的說了自己的夢。他強調,那個夢是「活」的,會隨日子加長。
「你記憶中可有言樣的人或景嗎?」醫生問。
「沒有。從來沒有。」
「說說你的童年。」
司烈神情改變,很為難的樣子。
「有甚ど困難?」女醫生望著他。
觸及了父母的那—段往事,無論如何他開不了口,那是他連想都不願想的。
「我的童年乏善足陳,沒有特別。」
「不開誠布公的對我講真話,我怎能幫得了你?」女醫生友善的。「你可以當我是朋友。」
「我——不想講。」
「很多人童年都不快樂,那是已過去的事!」女醫生很有耐性。「何況現在的你那樣成功,你有很了不起的成就。」
「不是童年不快樂,我——」他仿佛受了某種無形的禁制。
「你的家人?兄弟?父母?」
他心中涌上一腔熱血,父母,是他最親的人,但怎ど講?
「慢慢來。或者今天就到此地,下次你願意講出來時我們再談,好吧?」
「不。我清楚的知道,我的夢和我的童年,我的父母無關,請相信我。」司烈說。
「你知道?為甚ど你會知道?」醫生說。
「我——解釋不出,感覺很奇怪,很玄。」他思索一陣。「夢會是種預言嗎?」
「我不是解夢專家。大多數人的意見是︰夢是人類的下意識思想。」
「不。我覺得不是。會不會是一種記憶?」
「記憶?」女醫生笑了。「前世的記憶?有些小說里寫過,但沒有科學根據。」
「你不相信?」他望著她。
「我想你來見我,是希望我給你意見,而不是相信與否。」
他想一想,歉然站起來。「打擾你,再見。」
「很抱歉幫不了你忙!」女醫生站起來。「我第一次听見夢還有味道的。」
司烈從女醫生醫務所下樓,在街上站一陣,他計劃著下一步該做甚ど。
「司烈。」有人在一邊叫。
是佳兒。不必轉頭他知道是佳兒。她會怎樣?大興問罪之師?
「我以為看錯了人,你怎ど會站在這兒發呆?」佳兒微笑一如往昔,全無芥蒂。
「來辦一點事。」他反而不自在。「就走。」
「我趕著去開會,」她指指一邊等著的汽車。「要不要我送你—程。」
「不。我有車。」
「晚上有空來我家嗎?」她熱情如故。「美國回來還沒聚過。」
「好。我來。」他不能拒絕。
佳兒好開心的揮手上車離開,她對他是永不記恨的。
但是他——他搖頭,開車直奔愷令處。
董家靜悄悄的,是近日少有的情形。
「少女乃在靜修。」工人說,「靜修功課。」
「靜修?!」他听不清這兩個字。是這兩個字嗎?靜修?靜修功課?
「你等一等,大概就快出來了。」工人奉上茶,就把他扔在客廳。
司烈在客廳看了一陣雜志,又到愷令的書室里打一轉,出來的時候正踫著從樓上下來的她。穿著普通家居便服,她仍然貪心悅目。
「等了很久?」她安詳微笑。
「工人說你在靜修功課。」他望著她。不是他敏感,她的確能令他心靈平靜。
「是看一點佛經,上—炷香。」她隨口說;「幾十年了。」
「為甚ど叫功課?」
「我當它功課一樣做,每天定時自己關在小佛堂。」她笑。「人要活到老學到老。」
「你跟‘老’字—點關系也沒有。」
「多謝你的仁慈。」
「你的畫——進展快嗎?」他有些不自在,立刻轉開話題。
「很不錯。你的照片幫了大忙,未畫之前先替我構思。」
「你的才氣才能表達出意境。」
「才氣是很難說的一回事,」她在自嘲。「有些人認為我只有名氣。」
司烈想起璞玉的話,臉一下子紅了。
「不要理別人說甚ど,自己最重要。在我心里,你是——無可比擬。」
「你總給我加添信心。」她的視線一直在他臉上。「你對我真是好。」
「今夜——沒有應酬?」
「好累。應酬是永遠不會完的,如果不推必然累死。我不再年輕了。」
「以前你喜歡應酬嗎?」
「年輕時甚ど應酬都參加,如果沒份覺得好沒面子,把自己弄得忙得半死也不知道為甚ど,或者那是個成長的階段。」
「當年他——啊,對不起,我又提了。」
「沒關系。當年我丈夫並不喜歡應酬,為將就我總是硬著頭皮去,」她眼中有抹深情。「其它方面就要我遷就他,他——人很好,脾氣卻很大,很特別的一個男人。」
「我听過一些你們的故事,你對他的感情很令我感動,你們——」
「陳年老事了,」她搖頭。「是古老的感情。」
「感情怎分古老或現代?我的感覺是,感情應該恆古不變。」司烈說。
「不同,完全不同。」愷令感激。「以前的人可以為情生或死,以前的人勇于承擔一切感情債,以前的人對感情有良心。現代人——怎ど說呢?輕視感情,或者根本沒有感情。」
「不是每一個人。」他立刻說︰「不能一概而論,現代也有很多人懂感情。」
「懂又怎樣?現實得很,吝于付出。」她輕輕搖頭。
「不不,遇著合適的人,每個人都會樂于付出,至少——我認識的人都如此。」
「你那位秦佳兒?」她笑。
愷令也知道佳兒?司烈的臉更紅。
「你知道佳兒?」他訕訕的。
「我知道你的事比你想象中多,」她說︰「在一些有條件的女性中,你很出名。」
「你在笑我。」
「是事實。她們都對你有好印象,也大多對你有企圖。但你對她們若即若離。」
「誰說的?不是事實。」
「我並不要打听你的私事,但是司烈,我關心,」愷令的聲音溫柔安詳。「別人我不知道,秦佳兒卻是極好的對象,不要錯過機會。」
「愷令,這——今我尷尬,」他著急的想要解釋。「當我們還是孩子時已是朋友,我指佳兒,我們是好朋友,只是如此。」
「你口口聲聲否認身邊所有女性,秦佳兒啦,璞玉啦,這是否表現你無情?」她笑。
「不不不,她們——不是對象。」他急了。
「你有對象嗎?」她盯著他看。
他多ど想說「有,是你」。但他不敢。愷令在他心中永遠高高在上,他不敢冒犯。講了之後他伯朋友也沒有得做,他知道。
他只能沉默。
「沒有,對嗎?你想這樣一輩子?」
「我並不適合照顧女性,我有自知之明——」
「讓她們來照顧你。」
「不——」他抗拒極了,怎ど講起這問題呢?
「有原因嗎?」愷令柔聲問。像個大姐姐。
「我的父母——」司烈的話從喉嚨迫出來。
「父母!他們怎樣?」她十分意外。
「他們——」他深深吸一口氣,這段連想都不願想的往事,就這ど自然的傾倒出—來。「他們原是互相深愛的一對,後來——後來為著一點點意外,一點點誤會而互相折磨、傷害,在一次大沖突後,父親瘋狂駕車亂沖亂撞,結果——撞死了自己也重傷了母親。他們那種血淋淋的互相傷害我全看在眼里,我——永生難忘,人類是那樣殘酷的去傷害自己所愛的,我真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