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樣?」恩慈緊張。
小女孩很意外的望著她,意外于她的緊張。
「她怎樣了?」小女孩反問︰「她當然還在房里啦!」
「你說她自己關在房里,你說她沒吃晚飯——」
「她沒客人時總把自己關在房里,」小女孩漠然說︰「賺不到錢就沒錢吃飯,常常這樣啦!」
「你——」恩慈覺得頭昏眼花,幾乎站立不住。
這是怎樣的地獄生活?
「你怎?了,不舒服?」小女孩問。
「不,我沒事。」恩慈振作一點︰「謝謝你。」
小女孩看她一眼,慢慢走開去。
恩慈心中激動。這小女孩子才有多大呢?已以一種漠然的眼光看世事,以漠然的口吻說人話。她看見了環境中一切的事默然發生;長大了,她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
小女孩的背影在巷口消失,恩慈才再一次望那樓梯。
真話!那黑黝黝的樓梯仿佛一個怪獸,會吞噬了她,她看見了仍心中發毛。
四用還是一片死寂,好象除了那小女孩之外,再也沒有一個在清晨清醒的人了。
她不能再等待,總得面對現實才是。
慢慢的邁步進去,慢慢的上樓——啊!她忘了問母親到底住在幾樓?她總不能從一樓找上去!
一樓的門是虛掩的,正在樓梯之後。或者——小女孩從這兒出來的?
想敲門又猶豫,她甚至忘了,自己是個資深的社工,她可以當自己來做探訪啊!
門里沒有動靜,她下意識的仰手去推,門縫開大了,一個中年女人正坐在一張破沙發上打瞌睡。
門聲驚醒了女人,女人望她一眼。
「你是誰?怎?進來的?」淡淡的問。居然不驚不詫,一副漠不關心狀。
「門沒關上。我想請問一個叫馮艷華的女人——」
「沒有叫馮艷華的女人。」女人不耐煩的打斷她的話︰「不是派福利金的就走。」
和母親如出一撤的口吻。
「我是說——阿艷。」恩慈吸一口氣。
「哦——阿艷。」女人打量著恩慈︰「阿艷最近倒是交了好運,居然有人送錢來給她用。」
「請問她在嗎?」
「她住在那房間。」女人顯然也是做著出賣自己的生意︰「你自己去找她。」
恩慈轉向母親的房間。
母親——她必定要承認這兩個字;這個人,她必定得接受。
也許屈辱,然這是命運。
敲門,再敲門,始終沒有回音。
「她不在?」恩慈問。
那女人用一種漠然和看熱鬧的眼光一直望著她;恩慈明白了,這女人必是小女孩的媽媽!
因為她們有相同的漠然。
「在吧!昨夜回來沒出來過。」女人燃起香煙︰「她又不是有很多客人。」
「你女兒說她很早回來。」
「你知道我女兒?」女人全身的毛都豎起來,很戒備。
「剛才踫到她,她去上學。」恩慈連忙說。
「是啊,她去上學;我居然讓她去上學,哈,哈。」女人笑了幾聲,轉身進另一間房。
恩慈再敲門,沒有反應,伸手一扭,門就開了。
很意外,里面沒有人。
而且,非常干凈,有條理,絕對和外面的髒、亂不同。一目了然的不同。
床是整齊的,母親不在。
「她不在。」恩慈下意識的尖叫起來︰「她不在。」
罷進房的女人跑了出來,還是一臉孔漠然。
「什?事?叫什??她不在有什?好大驚小敝的?你不許人出去的嗎?」她說。
「但是——你們說她在。」
「我們又不是她保姆。」女人有點不耐煩︰「你是什?人?找她有什?事?」
「我是——社會服務中心的。」恩慈只好這?說︰「我找她談一點公事。」
「這?早。」女人冷笑︰「我們這種人不需要你們來說教;有人養我自然就不做這種生意,簡單得很。」
「你——不知道她什?時候離開?」
「說不定有客人帶她喝早茶呢?」女人暖昧的笑︰「你等一等吧!」
「請問——昨晚她有沒什?特別?」恩慈再問。
「特別?沒出房門,沒吃晚飯,說特別也行,不特別也行,總是這樣。」女人說。
「黃昏時分——你有沒有听見過她尖叫?」
「尖叫?」女人又笑起來︰「小姐,你別開玩笑。」
「我是認真的。」
「你去她房間吧,看看她有沒有留下什?字條。」女人半開玩笑︰「阿艷是中學畢業生呢!」
「昨天我來找過她,我怕她——受刺激。」
「受刺激?世上還有什?事能刺激到她?」女人又冷冷笑︰「她還會有知覺嗎?哈!2」
「請別笑,我怕她出意外。」
女人果然停止笑聲,半晌才說︰「如果想死,早已死了,不會等到今天。小姐,你不懂我們。」
「但是——阿艷的女兒找她!」
「女兒?」女人呆住了︰「阿艷沒說過,她有女兒?她不是孤單一人嗎?怎?會有女兒?」
「的確,她女兒找她。」恩慈說。
女人又呆呆的想了半天。
「我不知道,或者她離開了,」女人說︰「今天的情形——女兒找她,我想——她受不了。」
「請來看看她房中可有什?特別?」
女人在門邊張望一陣。
「沒有。」她搖搖頭︰「她最愛干凈,房間總收拾得一塵不染,每次有臭男人上來過,她就洗刷半天——沒什?特別,每天她房中都這?整齊。」
「她可帶走什??」恩慈再問。
「沒有吧!」女人又望一望。
一張床,一張椅子,幾件衣服掛在那兒,小幾上的電飯鍋,這?簡單,帶走什?一目了然。
「我——想留在這兒等她。」
「你等就是,這是她的房間。」女人走開了。
恩慈就站在門邊等。
她不敢坐,她真的害怕,想到都惡心,多少陌生男人坐過的地方,她的心在發抖。
整個上午過去了,她也站僵了。母親始終沒有回來。
午飯也沒吃,直到下午二點多;女人起床,才看見她仍站在那兒。
「小姐,你還沒走?」女人露出一絲驚訝。
「她——一直沒回來。」
「或者她跟客人去了,不稀奇!」女人說︰「你回去吧!留下電話,等她回來叫小蓮通知你。」
「小蓮——」
「是我女兒,上學那個。」女人笑︰「站在這兒等是沒有用的。我的這間破房子,連陽光都不照進來。」
「請切記通知,很重要的。」恩慈留下電話,離開。
馬路上的陽光刺眼,令她清醒不少;她這?跑出來,連假都沒請呢!
連忙叫車回中心,她必須對天恩解釋這件事——中心里人頭涌涌,永遠這?忙。
她是直走到天恩辦公室的。
意外的,辦公室里有雋之,他怎?也來了?
「恩慈,你到哪里去了?」天恩神色特別。
「我——」她不知該怎?講。
「找了你整天,你連電話也不來一個!」天恩說︰「我不得不通知雋之幫忙。」
「你們擔心我做傻事?」她苦笑。
「當然不是你,你還不知道,是不是?恩慈,你——你——冷靜下,我們正預備去——」
「我一點也不明白,你在講什??」恩慈問。
天恩看雋之一眼,歉然的說︰「無論如何——我總得告訴你;你冷靜一下——我們得到個消息,有一個自殺的女人,身上有一張字條,字條上寫的是你的名字。」
「什??」她似沒听懂。
「恩慈,」雋之哀傷的︰「我們懷疑那自殺的女人是你母親。」
恩慈怔怔的望住他們倆,仿佛意識都沒有了。
「你听見我們說話,是不是?」天恩扶住她。
她點點頭,突然間,站起來︰「走。我們一起去看看。」
「恩慈——」雋之嚇一跳,那不該是她應有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