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心月住在這兒,每天從早到晚,非常專心的服侍和照顧家杰,把家杰當成親生兒子般。曼寧很感激,對心月也就有求必應了。
她不知道心月等到多晚,家杰也沒有提及。反正心月送東西來已是慣常事,誰也沒放在心上。顧家自然下缺任何進補食品,然心月也是一番心意。
家杰正在開會,突接心月的電話。
「家杰,我是心月嬸。」心月低聲下氣,「我急需要一筆錢,不是很多,十五至二十萬——」
「我叫人給你送去。」家杰二話不說就收線。
但他皺緊的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開。
會後,他吩咐秘書︰「心月嬸的電話不要再接給我,尤其開會時。她要什麼,醞情辦理。」
秘書只好點頭。顧家杰雖然只是副總經理,有時比大老板顧希仁還凶還嚴。顧家杰,並不習慣江心月的婆婆媽媽和刻意的巴結討好。他知道心說心月很疼他,真心對他好,卻嫌她煩。無端端的隨時來個電話,又不是甚麼重要事,他難以忍受。
他讓秘書替他送二十萬給心月,並吩咐「別讓老爸知道」。他很明白,父親每月送給心月的家用實在也不少。
心月自己倒沒什麼,她那同居男人魏孝全總給人煩厭的感覺。那男人好賭,心月要額外的錢怕也是讓那男人賭掉了。
那魏孝全整整比心月小十歲。
回到公事上,家杰是快樂的。
他那新型的社區計劃進行的十分順利,消息才在報紙上發表,許多好的反應已熱烈的從電話傳回來。他對自己滿懷信心。
正準備打電話給艾靈——他的現任女朋友,一個高大軒昂、神色誠懇、正派的年輕人輕叩他房門。
「請進。」他呆怔一下,「甚麼人?」
「我是新來的會計經理殷傳宗。」陌生人說。
「哦——有事?」家杰望著他。
「在新社區發展計劃的預算中,我發現有一點不妥,如用另一種方式計算,可替公司節省至少一億。請過目。」
家杰眼楮一亮,立刻對這新會計經理另眼相看。他看過殷傳宗送上的新資料,想了一陣,點點頭。
「我會再研究研究。」他十分滿意。剛上班就替公司省錢,這種伙計難求。
「你先回去,我會把結果通知你—你是……」
「殷傳宗。」他含笑而退。
家杰記住了這名字,對他極有好感。
第二天,會計師把殷傳宗建議的計算方式研究過後,大為贊賞。
「家杰,公司里有這樣的人材是你們的福氣。」會計師笑,「要撬他跳槽呢。家杰把這件事告訴父親,希仁又意外又高興,誰說這不是公司的福氣?
「這麼大的數目怎麼會弄錯?是誰做的預算?」希仁問。
全組人做的。算了,也不必追究,反正殷傳宗已替我們糾正。」
「這麼說來,以前可能花了許多冤枉錢。」
「我們總在賺錢,就算是少賺些好了。」家杰笑,「我想給他一筆獎金。」
「對對,這樣的人材,我們要好好留下來!」希仁沉思,「真想知道他是甚麼人介紹來的。」
只是心血來潮,希仁真的召來人事總監問個明白。
「沒有人介紹。人事總監有點惶恐,「我見他是個人材—是否有問題?三個月試用期還沒滿,可以解雇。」
「沒有問題,」希仁把殷傳宗替公司節省了大筆錢的事說了一遍,「只是好奇。」
「我見他一表人材,又沉實可靠,再加上他大學敦授給他最好的推薦信,才大膽用一個沒有背景的人。」
「很好,很好。做得好。」
希仁靠在椅背上微笑。真是個難得的年輕人,家儀能找到這樣一個男朋友就好了。
家儀?怎麼想到家儀身上呢?
家儀,還有一個月就放暑假回來。這孩子活潑熱情,她在,家里熱鬧多了。
家杰的內線電話接進來。
「爸,中午不陪你吃飯,我約了殷傳宗,想跟他談談。」他說。
「約他為甚麼不約我?」希仁問。
「你從不吃外面的東西—你也想見他?」
「為何不來我這兒吃家常菜?」希仁提議。
「好—太好。」家杰半開玩笑,「只是怕他受寵若驚。」
從來沒有任何職員被邀請進希仁的私人小餐廳,連英國人總經理連能都不曾。
家杰把殷傳宗帶進來,他保持著適度的微笑,不亢不卑的斯文有禮。
三個人坐在小圓上。
「你做得很好,傳宗。」希仁說。他很自然的喚他名字。
「只是分內的事。」他笑答。
在兩個老板面前,他揮灑自如,完全沒有半絲勉強、緊張。他自然得就好像和自己家人進膳一般。
「以前你在哪里工作?」家杰問。
「銀行。」他說了一間美資銀行的名字,「也是做會計方面的工作。」
「怎麼會來我們這兒?」
傳宗坦然笑起來,那笑容真像陽光滿天。
「薪金好的多,」他說,「而且我想這兒工作會比銀行靈活些,我喜歡挑戰。」
希仁不說話,一直用欣賞的眼光望著他。
「滿意新工作嗎?」家杰問。
「很好。」他想一想,「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以後能做些非會計方面的工作,譬如跟你學習怎樣投標,怎樣計劃,怎樣做生意。」
「有機會,一定有機會。」希仁先點頭。
家杰有點意外。
希仁的作風一向保守穩健,不會輕易答應人任何事。
「這次你替公司立了大功,希望能繼續保持緊密美好的合作。」家杰說。
傳宗只是點頭,沒有任何話語。
他是個不多話而積極工作的人,生活非常健康,不煙不酒,沒有不良嗜好,逢星期天去教堂。女朋友李嘉文,是大學同學,沒有如火燒般的激情,卻如小溪中的兩尾魚,自然融洽的相伴而行。
懊屬于現代年輕人中的「罕見動物」類,該受保護。
下班回家,在他那層五百尺的公寓里,他為自己弄晚餐,很簡單的食物,蒸一條魚或煎片牛扒,再炒碟菜,已是他豐富的晚餐。
對于生活,他從下挑剔,也不講究。自食其力,活得自然就是了。
自小長大的環境令他沒有太大野心。對目前,他已相當滿意。
開始懂人事後,他一直在保良局長大,能溫飽,也有受教育的機會,但溫情親情卻欠奉。他有一位認領的養母,是個啞巴,每個月見一次,感情不是很密切,卻也頗牽掛,到底從小見到大的。
他還是個非常重感情的人。
養母最近身體不好,回汕頭鄉下休養,他每個月總寄點錢去以表心意。香港人嘛!錢可以代表很多事。
啞巴養母是打住家工的,是那種白衫黑褲梳起不嫁的。他沒問過養母領養他的原因(問了她也不能答),不外是古老女人想有點精神寄托。養母不識字,只能寫自己的名字,還會寫殷傳宗。但那個殷字,也許筆劃太多,她總寫不好,看來像另一個字。
又是月尾,也該寄錢給養母了。養母有個很鄉下的名字,叫陳冬妹,大概因為她是冬天出世的女兒吧。
在看信報,門鈴響起。
嘉文,只有她,這小屋的唯一客人。
嘉文在洋行里做行政主任,很現代化的女孩子,卻有一張十分秀氣的古典臉孔,尤其笑起來右邊面頰上的梨渦,十分引人。
「給你送水魚湯,媽媽炖的。她愉快的說。
「叫我去就行了,不敢勞煩。」
「人都來了,想趕我走?」
「哪兒敢?」他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他倆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替公司改正一個預算上的錯誤,公司給我十萬元獎金,有沒有興趣去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