靄文永遠用溫文的微笑對大家,這是她的形象。她緊閉雙唇,把自己內心的一切收藏得更深。
深得連凌康正也不真正清楚。
康正又在靄文家吃看美味的泰國菜。
「日本行如何?」他輕描淡寫的問。
「很好,很好。」她若無其事的答。
「為你雕了一方印石。」他從衣袋里拿出來。美麗的荔枝凍上刻看精致的靄文兩個字。
她輕輕在他臉上印上一吻,愉快的收下。
「真是那麼閑?」她問。
「心血來潮,守了三天齋。」
「不是為我。」
「不為任何人。」他看看那方雪白印石,「只想專心的做這件事。」
「深感榮幸。」她嫵媚的笑。他滑溜得像魚,不曾有人捉住他。她不敢輕試,她是個受不了失敗的女人。
「很久沒見過靄然了。」他突然說。
「她就在隔壁,要不要她過來聊天?」
「你說要不要?」他望看她笑,「她是城中最被浪費的美女。」他說。
「浪費?為甚麼?」
「她好像不需要陽光、空氣、雨水,她太驕傲了。她身邊沒有一個男人。」
「有一個。洗懷之。」
「是嗎?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每個星期六他都會來靄然家,但他古肅冷傲,完全獨立的個性,不和任何人拉上關系,和靄然一模一樣。」
「有這樣的一個人?」
「他和靄然認識超過十年,他們一直這樣來往,話都不多一句。」
「有戀愛嗎?」
「兩個都是絕緣體。」
「很想見見這樣的人。」
「可以試試,也許今夜他在。」她說。他按住了她欲打電話的手。
「算了,還是下次吧。」他輕吻她一下。即使輕吻,她也為之心動。康正是唯一令她心動的男人,當然她遇見過不少有條件有魅力的男人,但沒有一個像康正。他搖搖她的手,他的手輕扶她的腰肢她都有觸電的感覺。他是特別的。
她臉上泛起紅暈,成熟女人臉上有看少女的嬌羞,更是令人心醉。
「靄文,你令我情不自禁。」他再說同樣一句話,並重重的吻下去。
靄然和懷之對坐看,空氣冷寂,屋中並未因有人而熱鬧。
懷之有看雕刻一般的面部輪廓,他可以說是個美男子,只是神情太冷峻。有拒人干里之外的感覺,沒有人願意親近他。
「近來看了甚麼書?」他問靄然。他已經盡量用最柔和的聲音,但還是冷傲。
「沒有。忙,也懶。」她不在意的答。
「不能放棄進修。」他眼光專注于她。
「進修不一定要看書。」她答,刻板的,「我們部門的人事紛爭是最好的社會大學。」
「應付得來嗎?」他是關心,卻沒有關心的語氣和神態。
「公事公辦。不難。」
「做為一個女人,我相信你的獨立也相信你的強悍,但──會不會辛苦?」
「不要用強悍兩個字,」她皺眉,「那不是我,我只是強硬,有理由的強硬。」
「對不起。」
「在外邊做事,在社會上打滾的女人,如果不強就被淘汰,被淹沒。」
「你辛苦嗎?」聲音彷佛有絲柔情。「彷佛」。
「不。這是生活。」
他停一下,像在思索甚麼。
雕刻般的臉上一片冷凝嚴肅。
「在我們學界,人事紛爭也不少。」
「各人教自己的書,有甚麼好爭的?」
他搖搖頭,眼中似有一絲冷笑。
「爭,總不外是名利。」他說,「我選擇了教書,以為清高。其實一樣。」
「做得不開心可以回到你們的家族事業上,你母親跟你說了無數次。」
「那更是是非窩,非我所能忍。」他搖頭,「我不和他們爭。」
所謂「他們」是兄弟姐妹、堂兄堂弟堂姐堂妹甚麼的,他有一個富有的大家
「也好。乾乾淨淨。」她笑起來,和靄文同樣美麗,只是冷漠得多。
「只有你懂。」他似感嘆。
「這些年來和別人都格格不入,只有你懂。」
「我也不懂,只覺你那樣倒也不錯,活得輕松些。」
「你活得輕松嗎?」
「還好。我選了一份不會被炒魷魚的工作,只要自己努力,總會有成績。活得不錯。」
「我听人講──如果你圓滑些,憑你的學歷本事,你早已升到同級。」
「那又如何?我仍然是我,吃一碗飯,穿一件衣服,住一間屋子。」她傲然。
他眼光一閃,沒有言語。
「不以為然?」她繼繽說,「我不搞政冶,不要手段,不加入小圈子,我活得沒有負擔,隨心所欲,不必賣誰的賬。」
「你有道理。」他在贊賞。
她不欲再講下去,轉開話題。
「今晚沒有泰國菜吃。」
「靄文的男友們又來了?」
「是凌康正。」靄然笑了,「兩姐妹居然有完全不同的個性。」
「你好。」他說,「你這樣才好。」
「你知不知道我在許多人口中是變態的最後一個處女?」
「這是侮辱。」他漲紅了臉。
「有甚麼不好?」她甘之若飴,「我就是這樣,誰能奈我何?」
「靄然──」他叫,卻沒說甚麼。
「甚麼事?」她是直來直往的。
「沒──沒有事。」明明有話,他了回去。
她二次皺眉。今夜他為何吞吞吐吐?
「藝術中心有個書展,是國內一個畫家開的,听說很不錯。」
「明天下班接你去看。」
「我自己去。中午不吃飯,抽空去看看。」她絕對獨立,「等你接我,天都黑了。」
「也好。明晚我要改一批試卷。」
「仍然自己改試卷?你的助手呢?」
「自己改比較公平,」他按按眼鏡,「我喜歡對學生公平。」
「你是個怪人。」她突然說。
他竟大驚小敝起來。
「你認為我怪?真的嗎?」
「也不太怪,有的想法怪而已,」她一本正經的,「助教替你改卷也不見得不公平。」
「你不明白,助教和學生接近,有感情成分,而我不認識任何一個,一視同仁。」
「你不認識自己的學生?」
「沒這必要。我刻意不去記他們的面孔,他們的名字,我只負責傳授學問。」
「听來也像很有道理。」
「我知道你會同意我的做法。」雕刻般的線條松弛下來,終于有絲真正的笑容。那是極好看的笑容,他竟吝薔。
她凝望他一陣,不知他心中在想甚麼,因為臉上半絲也看不出來。
「洗懷之,我發覺你的模樣和讀中學時沒有甚麼改變。」
「你難道變了很多?」
「有些人幾年不見就變得不成樣子,而你根本沒變過。」
「我自律。」
「人的模樣也能自律?」
「自律的人心靈平靜,做事有計劃,情緒起伏不大,樣子不容易變。」
「這倒是第一次听到。」
「如果你願意听,我有很多別人未曾發覺的道理。」
「可以寫出來啊!可以出書,你也可以變成思想家。」
「不不,我只講給我認為有資格听的人听,不必出書。也不要做思想家。我喜歡活得簡簡單單。」
她又凝望他,還是沒有做聲。
「我凡事盡力而為,有沒有成就,能否出人頭地我都不介意,我努力忠心于自己的看法、想法,這就夠了。」
「我同意你。」她提高了聲音。
只不過四個字,他看來很高興,很滿足。那帶一絲童真的笑容又浮上來。
「也許我不該批評人,靄文就活得太復雜,太沉重。」他說。
「她有她的樂趣。」
「或者是。但何必呢?」
「這叫豐盛人生。」她半開玩笑。
「不不,不能用錯字眼,豐盛人生不是這樣的,她只是復雜。」
「我們不能管別人的事,每個人都有權選擇他們的生活。」
「只是,她快樂嗎?」
快樂是很難肯定的,至少凱文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