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獨中鋪橫躺一打鼾男子絲毫不受影響,依舊睡他的覺。
「倪震,快醒醒,有事發生了!」李涓站在床前揚聲大喊,見倪震仍睡得死沉,于是輕躍上床板,抬腿順勢將他一腳踢落床底,雙手環胸看他砰然落地,一抹笑驚艷地掛在她臉上。
莫名被踢下床的倪震仍閉著眼,搖晃著腦袋爬上床,一翻身,宛若無事發生般又繼續睡他的大頭覺。
倪震這家伙賴睡的本事跟他嗜賭的特性一樣強得教人無可奈何。
李涓笑容加深,順手拿了條繩子將他七捆八綁,倒吊在大屋中央,然後再在他下方生起一把火,她邊捩著火邊笑道︰
「倪震啊倪震,再不醒來就要變成烤乳豬嘍!」
「嘿嘿……」聞言立睜大眼,倪震無奈苦笑,「啥事啊頭頭?干啥如此惡整我?」
將火踢滅,再飛身放下繩索,李涓嚴肅著俏臉道!「朝廷政策又改,要咱們‘深戒妄作’,不得隨意擾亂金人。」
「南宋又要乞和?」倪震邊松下繩索邊偏著臉問。
「八九不離十。」李涓沉聲道。
「可惡!」倪震用力擊拳,一張臉怒脹成豬肝紅。「枉費咱弟兄拼死拼活的在此阻擋金人南下侵擾,為的還不是想保全南宋江山!可主事的官個個怕事,偏偏不肯與之正面交戰,浮想著苟且偷安的小計謀,以為這樣真可以平安過日,真是愚蠢!」
「我還听說女真人正費盡心力招降我方聯軍。」
「是嗎?誰人降了?」倪震搔搔胡子,眼神銳利。
「孔彥舟。」李涓面露嫌惡,續道︰「金人找上他娘與妻兒,賄以厚碌,指使其舅持書招之。」
「比之宋,金人待武將禮遇多了。」倪震冷笑,伸手自床縫中模出一壺酒,咕嚕咕嚕灌了幾口。
「賊人殘害我族萬千,此等認賊作父的行徑我李涓不苟同。」李涓接手酒壺,仰首猛灌。
「所以嘍,要咱們‘深戒妄作’是絕不可能的!」倪震抹去酒漬,一雙眼閃著邪惡精光。
「你是說……」
「嘿嘿……」倪震一徑冷笑,隨後意會的李涓亦跟著大笑出聲。
「頭頭!」一股酥油香味隨著孫儔的聲音傳入大屋內,他捧著木盤,一臉笑意地走來。
「什麼味兒?真是香!」倪震垂涎一探,見木盤上躺著黑黑一只一只的不明昆蟲,伸手就撈起幾只放入口中咀嚼。「嗯,好吃好吃!」倪震頻點頭,贊不絕口。
「好吃哦?」孫儔笑到嘴都歪了,他最喜歡別人吃他烹煮的食物了。
「頭頭,你也來一點吧?」孫儔將木盤湊近她,李涓立即後退一步,露出不敢恭維的表情搖頭道︰
「你們用吧,我……呃,沒胃口。」
「不要這樣子嘛,很好吃的哩,真的,我不會騙你,拜托啦,頭頭!」孫儔又是拜托又是哄騙,一雙有如小狽的無辜眼神渴求地直望著她。李涓嘆口氣,顫著手拎起一只蝗蟲飛快塞進嘴里,然後飛也似地逃開……
「頭頭,過兩天集合弟兄,咱們……出去找樂子吧。」在她即將躍出門檻時,倪震突然出聲。
勉強地,李涓將本欲吐出的蝗蟲連嚼也未嚼地吐下肚,忍住欲嘔的感覺,沉聲道︰「有對象了?」
「西村的猛安謀克,佔良田八百畝,蓄奴上千,燒殺擄掠無所不犯,該罰!」猛安謀克為金朝一行政單位名,雖是女真人,卻與漢人雜處,為的便是收監視鎮壓之效。
一听到蓄奴二字,李涓一張俏臉瞬時陰寒了起來。她擺擺手,皮笑肉不笑道︰「就照你的意思辦吧。」
「咦?又要干活啦?那好,得弄多一點東西給大伙吃飽一點才行!」孫儔笑嘻嘻地卷起衣袖,將背負的大鍋鏟取下,虎虎生威地往屋外廚房走去。
臉上陰寒之氣因此景而緩緩散去,李涓露出一貫的淡笑,搖著頭亦跟著離開,卻是往另一個方向行去。
翻越小山坡,來到一斑駁木造小屋,這里是她與宮儀居住之所。
「洗把臉吧?」宮儀早已為她汲來一盆清水。
「謝謝。」
站在銅鏡前,李涓緩緩卸下面具,皙白完美的臉蛋上赫見一丑陋刺青「官奴」。她若有所思地撫著自十歲那年便被殘忍刺字以證為奴的痕跡,一顆心猛地揪緊了起來。她嘗過人生中最苦、最磨難的事,身為奴隸是連命都賣給主人的,他要你活你才能活,要你死你便得死,要把你像牛只一樣變賣蹭蹋鞭打,你也得認命;而她……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苟活了數年,最後跟另外十五名奴隸被送至西夏準備換取一匹馬的路上被她義父搭救帶到山上;義父死後她便繼承遺志,繼續抗金的行動。
「又想起傷心往事了?」見她恍惚,宮儀柔聲輕問。
「沒事。」努力擠出笑容,李涓俯身沾巾擦拭蒙塵小臉。
「那件事……你考慮得怎樣?」宮儀來到她身旁,一雙憂郁大眼直盯著她的所有舉動。
李涓縴肩僵了一下,繼續洗臉以沉默回答。
「各寨因地形限制,彼此聯系十分困難,老是打游擊戰也只能挫金人銳氣,無法凝聚力量予以重擊。像我們這種打法,想要將女真人趕回黑龍江根本就是痴心妄想。」宮儀細弱的聲音有著無比堅毅的決心,听得李涓頻皺眉。
「我不會答應你的。」她直視她的眼楮,看見那雙眼承載著太多的怨與恨,她于心不忍地偏開頭去,心虛道︰「總有……別的辦法的。」
爆儀知道李涓絕不可能答應讓她到青樓當妓女臥底,借以暗中傳遞各寨消息,因為她不可能讓她做此犧牲,但若無人犧牲,如何成就大事呢?
「你知道這是我惟一的機會。」憑她一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流之輩,她能做什麼事呢?
「對,是你送掉小命的惟一機會!」鼓著頰,李涓有些氣怒︰「世局如此混亂,求生已是不易,你竟然要我把你送進虎口里?你……腦袋瓜到底在想什麼?你自認你真能應付如虎似狼的女真人嗎?你真的能承受送往迎來的接客生涯嗎?你……可以忍受被男人糟蹋的非人生活嗎?你……太傻了!」
「這些……我不在乎。」愁容微傾,逼出一朵淒美笑靨,宮儀柔聲續道︰「因為我早已……付盡一切了,不是嗎?」
她那和藹公婆、幼齡稚子和生死未卜。的丈夫……她不能讓他們的犧牲毫無價值。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我的心意已決。頭頭,你就……成全我吧。」宮儀依舊紅著眼,卻堅強的沒讓眼淚滑出來。
沉靜許久,李涓終于低嘆口氣,知道自己再也阻止不了她了。「給我時間安排,我……不會讓你受太多苦的。」
「謝謝你,頭頭!」宮儀屈膝行禮。
李涓苦笑,趨前執起她的手︰「答應我,受不住的時候就回山寨來,不要勉強自己做不願意做的事。」
「我會的。」宮儀虛應著,任誰都看得出在那張柔弱的臉蛋下藏著的是一顆無比堅定的心。
「唉……」李涓除了苦嘆,也只能苦嘆了。
※※※※※
西村。
眾人圍坐炕上,人手各捧一碗稗子飯,炕上矮桌放滿鹽漬的艽、野蒜、菜瓜,木盤盛滿雞、鹿……等肉,共食者各取佩刀割肉享用。但見主人熱切招呼著這群來自京城欲狩獵的貴族,席間綠竹弦管四起,伴著美艷女奴舞蹈助興,同時另有數名精挑細選的女奴陪侍客人飲酒作樂,眾人吃喝玩,笑得不亦樂乎,獨見一驃悍男子始終沉默獨飲,未與人同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