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蕭抱著他,只覺得他渾身緊繃,似乎正在與劇痛的對抗,生命力卻漸漸虛弱下來。雲蕭心底有什麼東西要呼嘯而出,滿心的話卻說不上來,只是低聲說道︰「說好你不出手的。你怎麼這麼傻?」
赫連羽擠出一抹微笑,說道︰「我也沒事。」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滑落,他咬緊牙關,強忍著不出聲,一絲血從嘴角蜿蜒而出。
雲蕭握住他的手,仿佛要把全身的精力用這種方式傳遞給他,低聲說道︰「你會沒事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赫連羽才平靜下來,他想要動一動,卻還是動不了,對抗經脈摧折的劇痛耗費了他所有的精力。雲蕭擦干他額上的汗珠和嘴角的血跡,溫柔而虔誠地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月亮已在中天,月光照在雲蕭臉上,越發襯得她清寂如雪,像千年寒潭的幽咽,像寶劍輕彈的一聲錚鳴。赫連羽心神一震,覺得這樣縹緲的雲蕭有些陌生,美得不可方物,但竟隱隱有些淒厲。
忽然見她破顏微笑,說道︰「羽,听說天女可以守護一方,我雖然只是個假天女,但守護一個人總還做得到。如果有人傷害你,我就折一段月光為劍,為你斬盡仇人頭。」
第九章七殺(2)
水波粼粼,中間一輪初生的明月。
「他們進林子很久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大概是死了,你們說該怎麼辦?」首領負手站在河邊,對身後三個手下說。
「天色已經很晚了,他們在暗處我們在明處,不如就在林外守到天亮,再做打算。」一個人謹慎地挑著字眼,「老二,如果你害怕,不妨一個人先走。」
另一個人陰沉一笑,「照我說,一把火燒了這林子,看他們能往哪里逃?」
第三人波光一閃,卻沒有開口。
「老七,你怎麼想?」首領閑閑地問道。
「二位哥哥說的都對,也都不對,天黑對我們不利,對他們也是一樣,如果因為情勢不利就一走了之,以後就不能再對他們出手了,七殺的牌子也就砸了。放火燒林雖然是個辦法,但林子這麼大,一時半會燒不完,接應他們的人隨時會到,我們不能一直等下去。」老七沉穩地說。
另外兩個人听他分析得頭頭是道,不得不服。
老五問道︰「你有什麼好法子?」
老七想了片刻,搖搖頭,說道︰「我听老大的。」
首領似笑非笑,語氣輕柔︰「就你聰明?問你話,你倒推到我身上。」
三個人神色一謹,都不由得垂手肅立,這老大喜怒莫測,語氣越輕柔,發作起來越是凶險。老二、老五暗暗為老七擔心,惹惱老大,下場會比死還慘,大家兄弟一場,自然不希望看到他那樣。
「老二,老五,你們先進林子,結伴而行。老七,你留下。」首領的聲音低沉悅耳,比絲綢還柔滑,老二老五听了卻毛骨悚然,不知道老大會怎麼處置這個最年幼的伙伴。老二想說些什麼,張張口卻又閉上,只深深看老七一眼,就和老五結伴飛過河去。
首領看著他們的身影沒入林中,回過頭來,眼神銳利如刀,盯著毫無懼色的老七,「你知道我留下你的用意嗎?抬頭看著我,說實話。」
老七眼中閃過一絲遲疑,終于挺胸抬頭,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不,是不肯定。我的命是老大給的,老大要我活我就活,要我死我也毫無怨言。」
首領審視著他,不放過最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仿佛要看到他內心最深處,良久,銳利的眼神柔和下來,「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走吧,離開這山谷,離開七殺,你分到的錢已經足夠你謀生了。」
老七一怔,現出茫然的神色。
首領不耐煩地呵斥道︰「走。你不听我的話了?」
老七如夢初醒,望一眼他堅定不可違逆的眼楮,一咬牙,返身奔出。
首領望著他的背影,眼中有種說不出的感情。轉過身來看水里的明月,他腳尖一挑,一塊小石頭落入河中,水中月碎成了千塊萬塊,沒過一刻,水面就恢復平靜,月亮又拼在了一起,顯得比一刻前更大更圓更美。凡事不破不立,想要達到完美,總要先舍棄一些東西。首領眼中泛起一絲笑意,帶著淡淡的嘲諷。
凝神諦听林子里的動靜,笑意更加濃厚,是時候了,想不到臨走前還能遇上這樣一個讓他迫不及待想見上一面的人。
「既然來了,何不早些現身?」柔美的聲音親切大方,好像在招呼遠方來的客人。老二和老五遠遠看到林中空地上那個淡黃衣衫的女子,被她喊破行蹤,也就不再躲藏,直接走上前去。
那女子坐在一個簡陋的窩棚門口,姿勢身形很是悠閑,等他們走近,她抬頭一笑,即使兩人都是殺人無數練就的鐵石心腸,也不由得心神一顫,月光從枝杈漏下,朦朦朧朧,女子的容顏卻比月光清寂,比冰雪宜人,燦然一笑,打碎一地星辰。她,是林中的仙女還是山中的精靈?
冷風吹過,兩人一激靈醒了過來,再一看,那女子腳下並排放著三具尸體,正是老三,老四和老六。明月美人,黑衣尸體,這情景說不出的詭異恐怖。那女子不是仙女,是死神。
老二澀聲問道︰「他們都是你殺的?」
老五接口道︰「老二,和她多說什麼,動手。」
那女子微笑著搖搖頭,手中把玩一把形制古樸的匕首,語氣如春風般柔和悅耳︰「他們不是我殺的,是你們首領殺的。」
老五怒極而笑,「老大殺的?哈哈,哈哈。」
女子柔聲一嘆︰「這有什麼好笑的?你們首領不明虛實就派了他們三個人來,還分散行動,結果個個死于非命,這也倒罷了,他明明已經知道林子里凶險難測,仍然只派你們兩個人來,自己卻守在林外,等我們拼得兩敗俱傷,他好坐收漁人之利。」
「你胡說,兩個人殺你也足夠了,不要離間我們兄弟的感情。」老五被她似是而非的話激得暴跳如雷,想要動手,卻看到老二動也不動,好像在想些什麼,惡狠狠說道,「二哥,你相信她的鬼話?我們死了,老大能有什麼好處?」
雲蕭一笑,似憐憫又似譏誚,聲音冰削雪切般擲地有聲︰「七殺這些年收入不少,分給你們的只是一小部分,是不是?其他的留做公用,那一定是一大筆錢。或者你們首領厭倦了殺手的生活,要另起爐灶,去哪個國家當官做貴人,你們這些手下自然是消失得好。借刀殺人,還唯恐死得不干淨,讓你們一個一個分散著來。好手段,好心計。」
老五見她口口聲聲咬定老大借刀殺人,心中若有所動,但他為人剛斷狠決,知道就算她說的是事實,也得先殺了她再提下一步。眼見老二絲毫都沒有動手的意思,知道他心思謹慎,不盤算個十拿九穩,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不會出手,略微有些無奈,這樣一來兩個人不能聯手對敵,但他總是不相信這個嬌滴滴的女人能殺得了他們那三個兄弟,留下老二提防那個草原雄鷹也不錯。
雲蕭本來也沒有指望短短一番話就能讓他們放下武器,但他們的心思都略有松動,就可以說是她的機會了。其中一個黑衣人沉默寡言,暫時沒有動手的跡象,不過這種人一旦決定動手,一定會選擇最合適最防不勝防的機會,威脅當在那個急吼吼的黑衣人之上。
見那黑衣人拔出彎刀,她也就站起身來,似有若無地向身後的窩棚掃一眼,然後緩步走向場中,把匕首扣在手心,鋒刃向下,拱手行禮,說道︰「請。」正是天下通行的決斗的禮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