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心澄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那麼激烈的反應,直覺得死亡的陰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暴躁得想要得到發泄。現下被紫兒這麼一取笑,她才發現自己多麼渴望能和紫兒一樣隨心所欲、暢所欲言。此時心中那種海闊天空的感覺,讓心澄一掃陰霾,好心情的和紫兒斗起嘴來。
「鬼丫頭!」她低斥一聲,伸手用力敲了下紫兒的頭。「你明知我對子英哥的感情,還故意取笑我,你當真以為我好欺負,不敢教訓你是嗎?」責罵中帶著濃濃的龐愛,她到底還是很疼這唯一的妹妹。
「哇!原來你偽裝的功夫這麼厲害,明明是只母老虎,卻裝得像只溫馴的小貓,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連我也差點被你騙了。」紫兒揉著發疼的頭,嘟嘴抱怨,心中卻為心澄的改變感到高興。「還是子英哥聰明,在你原形畢露之前逃之夭夭,免得被你逮個正著,從此永無翻身之日。」
說者無意,听者有心。
心澄聞言臉色一沉,自卑地道︰「你說得沒錯,子英哥配得上更好的女人,我這孱弱的身子,只會替他帶來麻煩。好在有了你這一番話,沒讓我繼續沉迷下去,否則終將造成不幸,而我也會走得不安心。」不祥之語震得紫兒臉色大變,一顆心惴惴不安,怎麼也無法平息。
「你今天究竟怎麼回事?老說些不吉祥的話,把我也搞得毛骨悚然、渾身發寒。」紫兒略定定神,面有慍色地責怪。
「你別生氣,姐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說岔了話、失了分寸,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心澄討好地拉拉她的衣袖,態度小心翼翼,生怕又惹她不高興。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紫兒杏眼一瞪,怒不可遏地嬌喝道︰「才說你有些長進,不過一會兒工夫又破了功,我看你是無可救藥了。」她將衣袖一甩,一個旋身又坐回椅子,英氣十足的臉上有著氣惱、怨懟和一些些的莫可奈何。
心澄被她這麼一怒吼,嚇得全身發麻、四肢無力,加上玄冰掌的毒性蠢蠢欲動,更是讓她難以負荷,雙腳一軟便昏倒在紫兒面前。
「姐!你怎麼了?我還有重要的事沒告訴你呢!我來就是要告訴你子英哥從西夏回來了!」紫兒驚慌失措地跪在心澄身邊,連聲呼喚道。
然而心澄依然昏迷不醒,全身如死尸般僵硬。
紫兒畢竟只是個十二歲大的小女孩,任她平時再大膽,一旦事關心澄,仍然不免害怕得眼淚直流。
「姐,你回答我!回答我啊!」搖著心澄愈發冰冷的身體,紫兒猛地一驚,連忙起身往房外沖去。「娘!姐姐昏倒了,您快來啊!」
她邊跑邊叫、邊叫邊摔跌,橫沖直撞的狠勁,將聞風而至的僕役統統撞倒,直到沈蕊從後堂匆忙趕來,氣血攻心下的她這才叫了聲「娘」,便昏倒在沈蕊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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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澄睜開眼楮,瞧見自己全身光溜溜地躺在木盆里,再抬眼一看,母親也一如往昔般,面色凝重地坐在離她不遠的椅上,她心下便已明白三分。
從小,她總以為自個身子弱,骨寒氣虛,才要定時以龍延草沐浴,養以氣神,達到內外兼修的目的。然而隨著年齡增長,她愈發覺得事實並非如此,否則她怎會在內力精進的同時,卻又感到生命力的流逝,而且一次比一次嚴重,昏倒的次數也增加了。
看著母親日漸憔悴的臉孔,她決定找出真相,就算要死,她也要當個明白鬼。
「娘,我又昏倒了是嗎?」披上單衣,她緩步走到母親面前,嬌艷的臉龐雖不如先前蒼白,但形昏色濁,精、氣、神俱損,顯然時日無多。
沈蕊沉重地點下了頭,起身走到窗前,仰頭凝望皎潔的月輪好一會兒之後,輕嘆道︰「再三個月就是你十五歲的生辰,娘真的好舍不得你,但天命難違,如果老天爺真要帶走你,娘只希望你能走得安穩。」
早有心理準備的心澄初聞此言雖感錯愕,但也沒有表現出來。「娘,所謂福壽康寧,固人之所同欲。死亡疾病,亦人所不能無。既是命中注定,女兒自當坦然接受,但終必有因,女兒希望娘能告知實情,縱然自此西去,亦無怨無尤。」
「唉,這件事瞞了你十五年,是該告訴你真相的時候了。」沈蕊淒然一笑,背對著女兒緩緩道出隱藏了十五年的恩怨情仇——
「香蘭郡主乃明王爺的親妹妹,自小深受兄長及皇室中人的寵愛,養成她極度刁鑽的個性。七歲那年,因太後關系,她入神炙宮習武,十五歲學成回京,自此縱橫京城,儼然一方霸主的姿態。而明王爺為人張狂、居心難測,見妹如此,不但不加以阻止,還任其為所欲為,助長她的氣焰。兩年後,明王爺為壯大實力,假借比武招親之名廣結人才,擂台之上,凡武藝勝過香蘭郡主者得以入贅明王府,美人、權位兼得。結果半個多月下來,無一人勝出,香蘭郡主一怒之下欲拆擂台,以泄心頭之恨。當時你爹正為了緝拿采花大盜入京,沒想到卻誤打誤撞上了擂台,並在十招之內將香蘭郡主制伏。不知是天降橫禍,抑或因緣巧合,好勝倔強的香蘭郡主竟對你爹一見鐘情,從此不肯罷休。
「為了得到你爹,她百般設法討他歡心,可是你爹那時已和娘互許終身,怎麼也不可能再接受她的感情。在自覺受辱的情況下,香蘭郡主竟另生詭計,轉而指控你爹始亂終棄,借此向他逼婚。太後听聞此事,立刻傳他們兩人進宮詢問,你爹對此自是氣憤難當,直指香蘭郡主不知廉恥,不料香蘭郡主卻以懷了你爹的骨肉為由,請太後主持公道。太後信以為真,當下便決定了他們的婚事,你爹雖心有不甘,也只能暫時屈服。待離開慈寧宮之後,他立刻前往漠北找他的拜把兄弟,也就是神炙宮主木展風處理此事。木展風與香蘭郡主同門八載,深知其性,加上太後又是他的親姑姑,對他可謂言听計從,所以婚事終于在木展風入京干旋後順利解決。當時娘和家人住在江南,對京里的事根本一無所知,加上你爹為了保護娘刻意隱瞞事實,別說神炙宮那伙人我一個也沒見過,連木展風都是在你出生時我才得以見他的廬山真面目。」沈蕊苦笑一聲,為自己的無知感到可悲。
「香蘭郡主逼婚的事情順利解決後三個月,娘和你爹正式拜堂完婚,沉浸在喜悅中的我,怎麼也沒料到香蘭郡主會因愛生恨而大鬧禮堂,並試圖殺我。到此我才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但礙于她的郡主身份,只得按捺下來。之後她雖三番兩次上門挑釁,甚至出手傷人,娘也只能百般忍耐,沒想到姑息的結果,竟讓她凶殘的對你下手……」長期的壓抑和對女兒深切的歉意,讓沈蕊哽咽得說不出話來,深深吸了口氣後,她才以原本清亮的嗓音繼續說道︰「玄冰掌乃神炙宮獨門絕學,向來只傳掌門人,香蘭郡主如何習得不得而知,但她多次以此殺人卻是事實,娘就是在臨盆之際吃了她一掌,才導致你一出生便身中寒毒。本以為你終將無法存活,沒想到木大哥卻以一株龍延草將你自鬼門關救了回來。然而此藥草只能暫時保住你的性命,卻無法徹底化解玄冰掌的毒性,除非木大哥能在你十五歲生辰之前找到解藥,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