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口的同時,她閉起雙眼,昕岑原以為她會哭泣,沒想到再睜開的眸子,卻是無比的堅定,似乎下定某種決心。
「你仍不打算和我回宮嗎?」昕岑皺起眉心,不能理解她究竟想說什麼。
「我想起師太說過的話,這已是來生,我要怎麼樣都可以。我想怎麼做,生命都只有二十年。」她沒理會昕岑的詢問,細聲地述說下去。
「所以我想,我們能不能重新開始,重新相遇,重新互相愛戀。過往的一切,就當作沒有發生過。」
說出口後,君印的心一陣狠狠的疼痛,仿佛她所有的愛戀,終于從壓抑中被釋放出。可她仍是笑著,似是不想讓昕岑發現她正忍受似無盡頭的痛楚。昕岑訝然地瞪視著她,她居然想將一切淡忘,竟和銘徽說的一樣。
「我們的過去,真的只有錯誤,沒有美好嗎?」
「如果我們之間,就停止在最初的相會,那麼我今生都會記得你,記得那瞬間的心旌意動。」
昕岑靜默了,這番話銘徽對他說過,而今君印又再度要求他,他真該接受嗎?二十年雖然不短,但若君印一直不接納他,那麼有這二十年和那這二十年,又有什麼差別?
「給我一個期限好嗎?二十年雖然不短,但也並不長啊!」最後,他同意君印的提議,但仍要君印傍他一個期限。
「到明年秋天好嗎?回到我們初識的那個季節,就當作我們不曾相識過,你偶然出現在庵中,我巧遇上你。然後,我對你有了不尋常的心動,最後在師太的同意下,嫁給你為妃妾。」她柔情似水地笑著,編織起未來的美景。如果他們能這樣相知相識,或許就不會有今日的痛楚了。
看著君印漾開笑顏,昕岑先是怔了怔。在宮中時,君印從未對他展露的柔美,竟在此時綻放。
「我能來看你嗎?就算不是秋天,我也能來看你嗎?」他不安地問,難道在入秋前,他就只能苦苦相思,不能來見她。
君印沒有回答,只是點頭微笑。她期待與他的相遇。
「君印,或許你真能當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可是對我而言,不管有多痛苦,那些都是我們之間的回憶,如果沒有那些事,也許就不會有日後的相依。」昕岑一個箭步向前,有些激動地說道。
「我等你。」她沒回答他的話,只是凝視著他的身形,心口漫開的疼,似乎就是她對他的依戀。
「這個給你。」昕岑從懷中再度拿出那柄匕首,可神情卻沒了從前的戾氣。他小心地將匕首放在身前的地板上,落地前猶緊握了一會兒,似想將什麼印入其中一般,久久之後才放手。
「不是再要你有一天拿它來殺我,只是一個信物,我會永遠愛你的信物……」
君印沒有再張口出聲,看似垂下闔起的眼,實是瞬也不瞬地看著匕首,呆然而出神。
直到昕岑轉身走遠了,空氣中再也沒有他的氣息了,她才慢然地靠近匕首。愛憐地將它抱在胸前,自嘲地笑道︰「這可不行,他才剛走而已,你怎麼就開始思念他了。」
說著,淚又由面頰上滑下,在放開心後,她才發現她原來愛他那麼的多。
※※※※※
好不容易挨過了冬天,年節的到來,亦為定國庵的清靜,帶來了另一種氣氛。
昕岑走了之後,君印再度回復從前的生活。每日隨著五更鐘蘇醒,隨著師太師姊們誦經、灑掃。
可每到午後,師太總會讓她一人獨自靜默,任她自己胡思亂想。就像今天一般,眾人皆聚在正殿中誦經,只有她一人悄悄坐在溫泉旁。
她輕手輕腳地褪下衣物後,輕輕吁了聲,滑入水中。
小時候她就發現山中有這座溫泉,亦奇怪為何不曾有人到此,這兒明明離山路並不遠。但曾到過這兒的,似乎只有她和……昕岑。不知為何,自他離去後,君印忽然發現她想念他。
看著映在水面上的面容,她輕聲將想對昕岑說的話,一句句地說了出口。「你好嗎?我不好。因為人想念你,所以我不好。」
她低著頭,看著水面的漣漪,深深地被孤獨包圍。她好想他,說過今生只愛她的昕岑,卻不曾再出現于庵中。可數數日子,自入冬至今,他離開才不到一個月,而她卻覺得似有一年那麼久。
「我也不好,因為太想你,卻又無法來見你,所以我不好。」從她身後響起的聲音,帶著藏不住的愉悅笑意,可笑意的背後,卻異常地滿是悲愁。
盼了、望了、想了、又念了,那麼久的情感,終于開花結果,終于得到君印真心的此時,他卻不得不面臨另一場仗。
「你……」君印急忙回過身去,又驚又喜的情緒,使她拼湊不出完整的話。
「我們好像就是在這里相遇的。」他帶著笑意的面龐,沒了往時的戾氣。
為了她,昕岑開始收斂性子,不過短短敷十日,改變之大,連他自己都訝異。
「你要去哪里嗎?」君印瞥見他身上的鏜甲後,不安地詢問。
「北方邊境有亂事,接連派了數名將領都敗下陣來,我打算親自上戰場。士兵就在山腳下等著,我不見你一面,沒法放心地去。」他說得干淨,變得黯然的眸子,不經意地泄漏了他的迷亂。
就是這場亂事,使他無法來看君印,現在邊境情況又十分危急,他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否活著回來,心里唯一放不下的牽掛,只有她一個。
「你會回來吧?」君印察覺了他的不定,急切地問。
昕岑沒有點頭亦沒有搖頭。
棒了良久,他才帶笑地抬頭,試圖讓君印安心。
「會的,師太不是說我們還有二十年可活嗎?活不到二十年,我是絕對不會死去的。」
「是嗎?」她不信他的話,黑眸仍是閃爍著不安。
「在我打算把命給你的那刻,我一直想著一句話,‘生相守死相隨’,這才是人間至美的情愛,我一定會活著回來,和你相守的。」就是這六個字,讓他愛得義無反顧。
「我還不知道我能愛你多少,我又愛你多少,但是我知道一件事,我也想和你相守,我會在庵中等你。」沉吟了片刻,君印閉起雙瞳,輕聲道出她一直不肯承認的事。
君印本想躍出水面,緊緊地擁著昕岑,給他一份保證,亦讓自己安心。可不知為什麼,她遲遲無法行動,數度掙扎後,她放棄地低垂下頭,一股悵然若失的苦澀漫了開來。
昕岑先是愣了下,才淡淡一笑。他是明白人,看著君印的舉動,他知道君印于他,仍有距離,雖已不似相別當日的遠,卻也不是伸手可及的範圍。她是多愛他一些,可仍不足以和他相守。
他閉上眼,輕嘆一聲。開始埋怨自己為何要看得那麼清楚,就這麼相信了君印的話,帶著希望到戰場上不好嗎?
「我走了。」
他依戀地貪看君印的面容,將每一分每一寸,一次次地印在心底。然後,轉身走得堅決,不敢回頭,怕再回眸,他會走不開。
「昕岑!」訝然昕岑的突然離去,君印陡地叫喚,而他卻沒有回頭。
而她,竟不敢去追,也沒有再喚一聲的勇氣,就這樣看著昕岑遠去。讓心跳得幾乎停擺,可她仍沒有主動走近他的氣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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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君印哭了又哭,想著白天的事,又抓不著心底真正的思緒。
她可以篤定地說,昕岑絕對會回來見她,他們之間,絕對會有美好的結局。那麼,她為什麼還哭?為什麼在他出現時,仍不敢走近他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