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印一時沒有听清楚,只是呆愣地看著許美人張狂開合的嘴,和她在面前揮舞的指尖。「我……」
「你什麼你啊,自稱是方圓師太的弟子,卻在宮中狐媚皇上,你這個女尼姑做得可真適切。」許美人諷刺道。「或是你向佛心不堅,沒能守戒。」
聞言,方才清醒的君印渾身一顫,卻仍是沉默著,她糯怯回答也答不出所以然來。因為她的軟弱,所以她明明該離開昕岑,卻邁不開步伐,想留在昕岑身邊,又沒有抵抗天下人異樣目光的勇氣。她……
「你好自為之吧!像你這樣的女子,皇上遲早會離你而去的。」許美人低頭看著她,指著她的鼻子道。
離開她……想到這個念頭,君印的心驀地顫動了起來。她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因為她就能回定國庵出家,了卻多年心願了。可是心頭為什麼冰冷得好難受?
「我們走。」華裳一擺,許美人一行消失在寢宮中。
「小姐。」宮女走近她,想看看她是否受傷,卻被她瞳中的失神所震驚。
「你……你沒事吧?」
「沒事,你別告訴皇上,我又沒事,不值得說的。」君印輕輕地抿出笑容來,以證明自己真的沒事。
「別說?為什麼不說,那個許美人真是太過分了。」
「因為她說的沒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的意志不堅,才釀成今日的局面。如果我再堅決一點,再有勇氣一些,今天我就不會在這兒了。」
許美人的話雖短,卻在她的心底發酵,直到釀成了她一輩子的悔恨。
※※※※※
朝堂上昕岑百般無聊地听取鎊方報告,這些事情,如果交給他一人處理,只消一時三刻就能解決了。
現下他卻要困在這里,听澤大臣報告一個上午,昕岑自然不高興得很。
正想宣結束早朝,不意尚書令張力恆,在此時為了君印的事上奏。
「皇上,自古以來紅顏皆為禍源,那女子既無身分,又無祿無功,何能入宮?況且她尚是將要出家的人,方圓師太那兒,您又要怎麼交代呢?」張力恆不顧自己年邁體弱,拖著顫抖的身子,在廷中一字字說得激動。
相較于張力恆的激動,斜坐在龍椅上的昕岑,更顯得安適。張力恆從昕岑幼時,就是他的太傅,張力恆想說什麼話,他豈會不知。
見昕岑無動于衷,張力恆的目光微微地斜向明王爺銘徽,在這朝堂之上,有能力和分量勸諫昕岑的,也只有他和皇長子明王爺了。而任何事也都是他和銘徽聯手進諫,如今他也只能向銘徽求援。
孰料,銘徽也希望昕岑和君印相守,自然故作看不見張力恆的暗示。
「皇上……」張力恆只好再度說服。
不待他發言,昕岑徐徐地側過身來,慢然開口。
「她的事朕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知你為何還提起。」昕岑挑起一邊眉,眸中透出冷冽的光芒。輕撇唇角,大有將引起一場腥風血雨的意味,當然這都要看尚書令怎麼決定了。
「皇上,老臣年事已高,隨時都可能向閻王爺報到。如果臣的一條命您要盡避取去,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但該說的該上諫的,臣不得不說。」當了三十余年的朝臣,歷經兩代帝王,也曾是昕岑的太傅,這個年輕帝王在想什麼,他是一清二楚。
但承後位者要經過三位一品大臣的認可,更要有功德在,身家清白、出身高貴,那名女子哪一點合格?縱然皇上喜歡她,也不能就此而定。
對張力恆的話,昕岑僅是扁了扁嘴,沒有回應。
「臣希望皇上謹慎思考,將那女子送回定國庵中,以平天下之惶惶,否則那女子狐媚皇上,理當下獄……」見皇上沒有責備,張力恆再度說道。
張力恆語音未盡,只听皇座處傳來一陣駭人的震動。群臣一定神,只見龍椅被昕岑狠狠地拍下了一塊。
「張力恆!」昕岑猛地大喝一聲,嚇得張力恆將手中的奏章掉到地上。
「我敬你曾是朕的太傅,今天的事不與計較,若有下次,小心你項上人頭。」
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昕岑才再度開口,語調雖安定許多,眼神仍含著炙人的人光。
「退朝!」他一拂袖怒然離去。
滿朝文武只能愕然以對,雖說這種事情,已非第一次了,但他們仍被昕岑凌厲的怒氣所驚。
見昕岑憤懣地離去,銘徽嘆了口氣,不得已往張力恆身邊走去。
「尚書令又何必那麼在意封姑娘的事呢?」
「帝王之妻皆要母儀天下……你說什麼?她姓封。」張力恆正要叨叨述說他的想法,才理解過來銘徽方才說了個少見的姓氏。「那女子姓封,是封鎖的封嗎?封君印。」張力恆未察覺他的聲音正微微地顫抖著。
因昕岑將君印保護得太好,朝中大臣雖知有這麼一名女子,來自定國庵,卻無從得知君印的真實身分。
「是啊——尚書令有听說過她的事嗎?我也一直覺得好像在哪兒听過君印的名字,卻想不起來。」銘徽微微笑著問道。
張力恆愕然呆立當場,事情怎會這般剛好,他一直掛心的故人之女,和難纏的皇上會遇在一起。
「不……不……不……」張力恆驚訝之余一連說了三個不字,欲蓋彌彰之情,更加深了銘徽的好奇心。「尚書令認識她?」
「不,只是……只是想到一件事罷了,明王爺不必多心。」張力恆強定心神緩言道,但眼神中的慌張卻是瞞不住人的。
他一听見那個名字,不禁冷汗涔涔,君印是先帝下旨,要在定國庵剃度出家的人,先帝一死,依天朝律法,此令再無更改的可能。當年先帝念她年幼,只要她在十六歲成年前剃度,即不殺她。但現下她身在宮中,昕岑不會放她回去出家的,這可怎麼辦才好?
張力恆不回答,銘徽也不再追問,反正事情有了端倪,他要查還不容易嗎?
他平和地再度勸道︰「其實尚書令又何必硬要君印回定國庵呢?昕岑的脾氣你又不是不了解,只要是他想要的,什麼祖宗律法、倫理道德的他全不看在眼里。何況封姑娘尚未剃度出家,他又喜歡封姑娘,這也沒有什麼不可的。
「我看得出來,昕岑對封姑娘存有真心,若封姑娘能讓昕岑從此定下心來,好好的處理國家大事,對天下百姓也未嘗不是件好事。何況封姑娘來了以後,昕岑的性子是收斂了許多,否則依現在的他,尚書令的一番話,只會讓他大發脾氣。」
張力恆看著銘徽苦笑了下,這番道理他怎會不明白。但……若昕岑喜歡上的女子不是君印,听了這段話,他或許會信服而後不再反對,但對方是君印啊……
「明王爺,這番道理老臣也知道,但是封君印已經皈依佛門,我也听說她並不願做帝王妻,是皇上硬將她帶回寢宮。這般強迫一個女孩子家,未免有失天朝體統。」張力恆淡淡一笑,瞬間神色自若地說道。在朝為官三十余年,一番冠冕堂皇的話自是信手拈來。
君印身帶重罪,原是沒什麼,只要她安分的在定國庵中出家就沒事了。昕岑雖是個會不顧一切的帝王,但自古以來帝王的寵愛能持續多少時間,當歲月過去後,這個罪狀會是別人逼死君印最好的理由。安邦兄將死之前再三拜托他君印的安危,他怎能明知君印有危險而不理會。
張力恆不自覺地搖搖頭,他得想個法子讓君印回定國庵才行。
「尚書令言重了。我想封姑娘並沒有外人所想的那般不願,我們又何必再多言呢!」銘徽怔了怔,再度柔和地說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