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雪放輕腳步踏入御書房,見到埋首案牘的兄長,曾幾何時她竟忘了這個男人,也疼惜擔心著她的快樂與否。
四年來,這是她第一次回到皇城中,看看她的哥哥,她最後的親人。
「皇兄。」飛雪以淡漠的口吻,喚醒端堪的神志。
「謹兒!」端堪又驚又喜地彈起來,擁住許久未見的妹妹。「怎麼來了也不先通知我一聲。」他拉著飛雪,到一旁紫檀木椅上坐下來。
雖欣喜于妹妹的到來,卻懊悔她不給自己一點心理準備,又挑在他最忙的日子來。
「想來就來了。」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我也好久沒回來看看皇兄了。」
「你過得好嗎?謹兒。」看著飛雪臉上仍是淡漠神情,端堪擔心地問道。
「好。」她點點頭,日子平淡得如她所求,她又怎會說不好呢?
「真的?」端堪不相信地追問,她明明是他的親妹妹,為什麼始終不肯向他剖心。
「我為什麼要騙你?」
「可是,你不愛風允崇,而他也不愛你。」他真的後悔了,為什麼要在一切都未底定時,將自己的妹妹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
飛雪無言以對,她能嫁給任何人,卻無法強迫自己愛上任何人。
「對不起,為兄的不該……」他滿懷歉意,怨自己誤了妹妹一生的幸福。
「皇兄,你又何必抱歉,打從我離開天射莊時,就已下定決心,今生再也不回到他身邊。」飛雪眼神堅定地看著端堪。
「你真的不後悔?」
她緩緩搖頭,眸光堅定如石。
飛雪的回答,只讓端堪更陷入無底的懊悔之中。謹兒為什麼如此好強固執,連自己的幸福也要斬斷。
「謹兒,我有樣東西給你看看。」冗長的嘆息後,他倏然站起,決心翻開他原不打算說出的陳年往事,如果這樣能讓謹兒有所感悟的話。
他推開一間四寸見方的小密室,拿出一封陳舊的信箋。
一回身,他萬分困難地將信交給飛雪。
從已被撕破的封口可知,這封信在她之前已不知有多少人看過了。
「這是娘死前留給你的。」端堪偏過頭,刻意避開信中的內容。他知道其中記載著什麼,亦能諒解娘親的行徑,但無論如何,他仍無法坦然接受。
飛雪眼眸冰冷依舊,唯指尖不住地顫抖,泄漏了她的不安。
謹兒︰
娘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娘的故事還沒有說完,你太小不會懂。
娘現在把所有的事寫在這里,我不求你諒解,只求你不要恨娘,不要恨你自己,你是無辜的……
從歪斜扭曲的字中,很容易看出這是娘在重病中倉促寫下的。寫的不外乎是一些,她從小講予飛雪听的故事︰她如何愛上一個男人、她和那個男人之間的愛情、水筠園,一個很美的地方,充滿著溫暖和……飛雪是她和那個男人的孩子,而非她父王之女……
「就因為這封信,父王將我拋棄。」空了心的眸瞳,特別駭人。
「父王去世前一年,才由一位嬤嬤口中得知,你身上有皇族特有的胎記,雖然不過一個時辰即消失,但你確是父王的親生女兒。」端堪說道,話語中有著無奈。「他後悔了,四處尋找你的下落,卻怎麼也找不到。」
「嗯。」
案王曾經是她小小世界的全部,但此時此刻,他只不過是個名詞,他尋不尋她,對她而言已毫無意義。
「謹兒——」端堪緩緩開了口,卻不知如何接話。「娘在信中一提再提,要你懂得把握自己的幸福……
「難道你也想像娘一樣,嫁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一生後悔?」
「娘是娘、我是我,再怎麼說,我也不可能成為娘。」她依舊冰冷地說道。「娘的事也不一定會在我身上重演。」
她知皇兄要說的是什麼,但勸她重新和齊漠昀在一起,是不可能的事。任何人都不可能改變她的心。
「謹兒,只要你肯,再相聚應該不難。」他已從段蒼嵐口中听說,齊漠昀在武林大會上的驚人發言。
再相聚!
這個名詞絞痛了飛雪的心,和市集上漠昀幽潭般的愁眸,交錯相融,一種屬于寂寞的痛楚震身而過。
「我和他,已經不可能了。」飛雪似在催眠自己喃喃地說道。
「你真的不愛他了嗎?」他不希望有一個永遠愁煩的妹妹。
「愛不愛,和在不在一起是兩回事。我已為人妻,和他,又怎有可能呢?」
聞言,端堪不由得身軀一震,在道德倫理之前,即便他是王者,亦不能逾越。
「總有辦法啊!」他有感而發地喊,想震醒這個傻妹妹。「你又何必傷己又傷人呢?」
一回身,飛雪淡然地笑了,淒滄美麗。
「謹兒。」他忽然大聲呼喚,神情焦急又帶著些許懊惱。「段蒼嵐要我轉告你水筠園的位置,他說你可以去那兒散散心。
水筠園這三字再次震動她的心,她如何也不能不在乎。
看著飛雪靜止的身影,端堪緩然道出水筠園所在。
飛雪淡淡地又笑了,不發一語,靜靜離開。
※※※※※
踏入水筠園的一瞬間,飛雪不禁閉上雙眸,微風從耳際拂過,青色的風回蕩在山谷之間。多年來,無人踏入的水筠園,竟無一絲荒蕪,就如她所思,一個如夢似幻的地方。
湖風輕輕地吹起飛雪千縷秀發,她信步走向湖畔,閉上雙眸躺了下來。
此時此刻的水筠園什麼都好,卻少了故事中一往情深的男主角。
那日在市集偶遇齊漠昀後,日復一日,她一次次在腦中重映著漠昀的身影,隔著那麼遠,她卻仍能感受到他身上溫潤的氣息,靜靜包里著她。閉上雙眸,她放松心神攤開原本緊握的雙手。波光瀲瀲雲淡風清,所有的苦痛悲喜皆隨之而去,腦海心底唯沉著那溫潤的氣息,和只屬于他的沉穩心跳。
僅憑著回憶,她仍能感受到齊漠昀溫柔中潛藏著愛意。她微微地笑了,為著記憶中的齊漠昀綻出溫暖的笑靨,為著那種她喜歡的溫暖感觸。
四年來,她並非初次憶起齊漠昀身上的氣息,可唯有今日,她才敢勇敢地放任自己沉溺在往日的回憶里。
「漠——昀——」飛雪低低地呼喚著他的名,雖知無人回應,她仍輕輕地喚著「齊——漠——昀——」
突地,唇上輕輕地感受到某種柔軟。
齊漠昀一進水筠園,就見飛雪躺臥在草地上。所有的愛戀立刻傾巢而出,令他不能自已。
他無法克制地吻上她,僅是唇瓣輕觸,心即激蕩不已。
「飛雪——」漠昀俯視著飛雪,手指輕拂過柔頰。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飛雪仍躺在草地上,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對現在的她而言,他為何會出現在此都不重要,她只想享受和齊漠昀之間的每一分每一秒,因為離開了水筠園,她和他又將形同陌路。
「是皇上告訴我‘水筠園’對你的重要性,因此,在我尋著後,便托人替我轉告。我這麼做並不是要你回報我什麼,我只是想好好地替你做一件事而已。」齊漠昀直視她的雙眸誠懇地道。
雖然,飛雪仍不相信漠昀,但他的回答,令她心中緩緩地滑過一道暖流。
齊漠昀轉頭看了看四周,微笑道︰「在找到水筠園後,我看里頭荒蕪得可怕,便差人好好整理一番,我希望你看到時,一切都是完美的。我不要你再傷心了。」
我不要你再傷心了!,齊漠昀何時開始顧慮到她的感受了?他不是一向冷血心殘嗎?他何時又會去替一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做事?這不是違背他的原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