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宇在她身旁站定,那婆婆沒有抬頭看他,只是動作停了停,又馬上繼續。
見她自顧自地燃香燭、擺祭品,完全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夜宇只得首先開口。
「打擾了,婆婆。」
婆婆沒理他,只淡淡地點了點頭。
「容我冒昧地請教一個問題,這是我故人之墓,不知婆婆何以來此祭拜?」
婆婆仍是沒看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吐出一句回答︰「受人之托。」
「受何人之托?」難怪夜宇急躁,畢竟他等妍兒的消息已等了太久太久。
終於,婆婆抬頭看他;夜宇卻不可置信地渾身一顫!那雙眼楮……
「尹公子何必問?你明知我受何人所托。」
「你知道我是誰?」夜宇略感訝異。
婆婆不自然地收回視線。「听她提起過。」
「她在哪里?為什麼不自己來?」他的語氣泄露了心頭的急切。
「我不知道。」
「不知道?」夜宇發現婆婆在他的注視下,竟莫名其妙地慌亂了起來。他愈是盯著她看,她愈顯慌亂,瞧她不小心踫翻了燭台,先是故作鎮定地把它扶正,卻又讓滴下的蠟油給燙了手。
「哎呀!」
夜宇順著目光看向婆婆的手,方才的疑惑總算有了解答。
試問一個龍鐘老婦如何能擁有一雙雪白青蔥的玉手?而這雙手,他曾握在手中千百回,他自然認得這雙手!
夜宇強自按下心中的狂喜,小心地接續剛才的話題︰「你說妍兒提過我?她都說些什麼?」
婆婆遲疑了一會兒——
「我不記得了。」奇怪,她怎麼有一種被看透了的感覺?
夜宇苦笑。「是不記得,還是不想說?她一定很恨我,是不是?」妍兒,是不是?你是不是很恨我?
「你和她相處這麼久,還不了解她嗎?她怎麼懂得如何去恨一個人?」緩緩地搖搖頭。「尤其,對象是你?」
「是嗎?」夜宇成功地用平靜的語氣掩飾心中的狂濤。「那她到底在哪里?」妍兒,你想躲我躲到什麼時候?
「你放過她吧,她好不容易才有了平靜的生活。」祭拜完,快速地將東西收進竹籃里,想馬上離開。「告辭了。」
她已泄露了太多情緒,再待下去難保不會露出馬腳。
提著竹籃起身,才轉頭就讓夜宇給拉住。
「就這麼走了?真舍得嗎?」他不信妍兒能無情至此。平靜的生活?如果那代表著遠離他,那抱歉了,這樣的平靜他不會給她。
「你……」她沒回頭,就能感受到他凝望她的懾人視線。她膽怯得無法接受這個,根本沒勇氣回頭。
夜宇將她拉近,強迫她面對他。伸手除去她的假發和人皮面具,熟悉的黑發像瀑布般傾泄而下,以及,那張令他魂牽夢縈的容顏。
妍兒腦中一片空白,她甚至不明白他何以能輕松識破她的偽裝。
夜宇把她迷惘的神情看在眼底,愛憐地將她擁進懷中,那股自妍兒離去後的空虛感終於逐漸消散。「為什麼回來了都不肯見我?」
妍兒埋首在他緊實的擁抱中搖頭,無力地依著他,這熟悉的感覺令她脆弱得想哭。
夜宇捧起她的小臉,情不自禁地吻上她的唇;這是他午夜夢回時最深切的渴望,他希望能藉此表達他所有的歉意及思念。
可是妍兒落淚了,她的淚水令他慌忙離開她的唇。
「為什麼哭?」夜宇沒辦法忽視心頭的抽痛。「你已經不願意我吻你了嗎?」
「你……不想殺我了嗎?」妍兒楚楚可憐地問著。她不懂啊,他為什麼表現得好像念她至極的模樣?
原來她還不知道方毓的事。
夜宇摟緊她。
「對不起,我不該誤會你。」懷中的人兒听了這話心頭一顫。夜宇在她耳邊低低地說著事情的真相。語畢,不住心疼地親吻她︰「很抱歉,妍兒,真的很抱歉。」
听完夜宇的敘述,妍兒忍不住失聲痛哭。
「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了……」
「對不起。」夜宇知道她委屈。
妍兒把他的前襟哭濕了一大片,抬起頭後仍抽抽噎噎的。
「別哭了。噓……」夜宇吻去她的淚珠,無言地等她平靜下來。他歉疚地望著她。「你怪我嗎?」
「不。」妍兒搖頭,輕輕掙開他的懷抱。「心痛難免,可我沒有怪你,畢竟在那樣的情況下,換了誰都不會信我的。」
「換了誰都可以,但不該有我。」就像影叔說的,誰都可以懷疑她,就他不行。若妍兒因此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肯定悔恨至死。
妍兒能想像得出他的自責,輕輕握住他的手。「都過去了。我很高興是由你口中得知自己不再是個罪人的消息。以後我回拈然居可以自在些,不用偷偷模模的了。」
以後回拈然居?什麼意思?她不打算和他一起回去嗎?夜宇警覺地看著她。「晚了,我們回去吧,大家都很掛念你。」
大家都很掛念她,她又何嘗不掛念著大家?可是……
「你要帶我回去?」她不確定地問著。
「當然。」這還用問嗎?盼了這麼久才把她盼回來,如果可以,他要把她緊緊地拴在身邊,永遠都不放開。
妍兒搖搖頭,眼中又浮現水光。
「我不能和你回去。」她受不了眼見宇哥和那個白衣姑娘儷影成雙。
「我不懂你的意思。」誤會都解釋清楚了不是嗎?
「我憑什麼跟你回去?那里已經不是我的家了。」那日她退還了玉鐲給他,就等於退還了那個關於傳家之寶的承諾。他和她,不再有任何的牽扯;終究是無緣呵,澄清了誤會,他倆依然不能相守。妍兒別開視線,不願面對他。
「那里當然是你的家!你是我的妻子,本來明天就是我們的大喜之日,你忘了嗎?」夜宇緊張了,妍兒看起來不像在鬧脾氣,是真的不打算和他一起回去。
「不再是了,宇哥,我們已經解除婚約。」她勇敢地看著他。「你就別瞞我了,上回……我見著了那個姑娘。」
「什麼姑娘?」他當然不懂。
妍兒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鎮定︰「那個穿白衫子的姑娘。你會帶她回拈然居,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歡她。宇哥,你不用覺得愧對我,我明白的,是我們沒有緣分……」
夜宇听不下去了,她明明紅著雙眼還要故作堅強,他看了心疼得要死。「你在說什麼?什麼白衫子的姑……」等等,雪兒?她說的難道是雪兒?
妍兒見他話說一半忽然打住,只當他終於弄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明白了,她不爭氣的淚水也同時滑落眼眶。
「我說了不用瞞我的。那個姑娘……很好,和你很相配,我……祝福你們……」她以為她可以勇敢地和他告別,沒想到還是不行,她哽咽得沒辦法完整地說完一句話。
夜宇伸手把她緊緊地抱住。
「你這樣哭,是存心讓我心疼死是不是?」抬起她的臉,讓她看著他。「我是帶了一個姑娘回拈然居,可是她是雪兒。你如果見了她,就該發現我們的長相相似。」
「雪兒?」妍兒茫然地重復他的話。
「雪兒,尹夜雪,我的親妹。」夜宇強調著,深怕她沒听清楚。「我說過除了你,我不會愛上別的女人。你怎麼會以為我帶著喜歡的姑娘回拈然居呢?如果真是如此,剛才我就不會抱你、不會吻你了。你明知我的為人,不是嗎?」
妍兒想到方才他情難自禁的擁抱和親吻,微微羞紅了臉︰「可是……你也說你會找到真正屬於你的青蓮三……不要我了……」
夜宇蹙眉嘆息。
「當時我是氣極了,才會說那些混帳話。」見她慢慢被安撫下來了,他錯拍的心跳才逐漸平穩。伸手入懷一探︰「這個玉鐲我一直帶在身邊,我在等,等有一天能再為你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