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翔驀地舉高手一甩,一件米黃色的真絲襯衫摔落她臉上,「請問你對我的愛衣做了什麼好事?」
曉蘭扯下襯衫,忽然一怔。嗯,或許不該說是純粹的米黃色,基本上,它呈現了一種不均勻的色彩,有點像水彩畫強調的那種濃淡相間的層次感。「很不錯的一件襯衫,很──大膽的色彩運用。」
「色彩運用?你該死的以為你在畫水彩嗎?一件好好的襯衫變成這樣還能穿出去見人嗎?」
「為什麼不能?是很棒的一件襯衫啊。」
任翔猛地抓過襯衫,將她整個人推到牆邊以身體抵住她,噴著烈焰的雙眸幾令她窒息,「你知道這件衣服本來是什麼顏色嗎?」
「米黃色嘛──」
「白色!是白色!」他一字一句自齒縫中逼出,「純潔無瑕的白色,我唯一一件白襯衫被你洗成了莫名其妙的黃色!不明就里的人還以為我這件襯衫是祖父的祖父的祖父傳下來的,壓在箱底幾百年了。」
「它原來是白色的?」曉蘭震驚地望著那件充滿藝術氣息的襯衫,它怎麼可能是白色的?「對不起,我只是嘗試擔負一些家務,我沒想到──」她的語音愈來愈低,眼簾亦緩緩低伏。
「是啊,真虧你熱心幫忙。」任翔毫不留情地譏刺,「讓我無法出席今晚的宴會。」
「又不一定非穿這件不可──」
「你知道今晚是什麼場合嗎?是最正式的晚宴!」任翔對著她耳朵大吼,「穿黑西裝白襯衫是不成文的規定!很不幸現在我手中抓著的這一件是我僅有的一件。」
「白襯衫我也有,你不是替我買了一些──」
「妳要我穿女人的衣服?」
曉蘭一窒,「要不然去借去買嘛,何必那麼大驚小敝。」
「去借去買?你以為古奇親自設計的衣服那麼容易買到?」
「那是古奇?不會吧?凡賽斯那種花俏的風格比較適合你的,公子。」她喃喃念著,「古奇要知道他設計的衣服上了你的身不吐血才怪!」
「你嘀咕些什麼?」他狐疑地瞪她。
「沒!沒什麼。」她急忙搖搖手,「我只是說依任大先生豁達的個性,應該不會計較一件名牌襯衫。」
「問題是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名牌襯衫!」他再度提高嗓音,「這是盛揚的大小姐親自從歐洲拎回台灣送我的!我今晚要不穿這件去赴她家的晚宴,怎麼對得起她一番熱情?」
「啊,又是女人。」曉蘭的聲調有著濃濃的嘲諷。
「什麼意思?」
「我就說嘛,你任大先生怎麼會為一件白襯衫大發雷霆。」曉蘭揚眸望他,原先的愧疚感霎時消失,取代的是唇角微微的挑起。「原來歸根究柢還是女人。除了每天討各大美女的歡心,你沒有其他事情好做了嗎?」
任翔放開她,挺直身子,「怎麼?你似乎對我的生活方式挺有意見的?」
「豈敢。我不過是寄人籬下的無名小卒,你任大先生又是我救命恩人。我怎敢質疑你的生活方式?」
「說到寄人籬下。你決定好什麼時候滾離我視線了嗎?」
她臉色驀地刷白,「我?」
「你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臉頰的傷痕也逐漸消退,是可以滾的時候了。」任翔說得絕情。
「我還沒好!」曉蘭撫著依舊傷痕交錯的臉,過了這幾天,臉頰的浮腫雖消了,傷口卻仍細細紅紅的。她知道這些傷痕遲早會淡去,但至少現在它們還很明顯。「我不能這樣出去見人。」
「不能出去見人?我以為你根本不在乎自己生得美丑與否。」
「我是不在乎。」曉蘭低喊一聲,一股莫名的委屈襲向她,「但是你有必要如此絕情嗎?你對其他女人總那麼溫柔,為什麼只對我凶?」
任翔一窒。是啊,為什麼非對她那麼絕情?自己不是一向以紳士風度為傲的嗎?即使對方不是個美人,他也總是彬彬有禮、溫柔體貼。何況這個女人似乎也並非真長得丑,這些日子她臉上浮腫盡消,傷痕也逐漸淡化,一張臉蛋看得出原先確是晶瑩剔透,不僅不丑,搞不好還是個絕世美人呢。可不知怎地,當她一天比一天顯得更美,他就忍不住有強烈想驅她遠離自己的。
「你以為一個莫名其妙被丑女纏上的男人會有風度到哪兒去?我這里可不是收容所,有你在,我帶女人回來都不方便。」
「你可以帶回來啊。」曉蘭熱切地,「隨你帶任何女人回來我都會假裝不存在的,決不會打擾你們。」
「我該怎麼向她們解釋你?」
「就說我是──我是你新聘的管家。對!避家。」她忽地一拍雙掌,似乎挺得意這個頭餃,「這樣她們就不會覺得我的存在很奇怪了。」
「管家?」任翔瞪她。她哪來這些古靈精怪的想法?
「嗯。我是說真的,我可以替你工作來抵食宿費。」
任翔一陣不懷好意的笑,「依你今日的表現,」他舉高襯衫,「我不確定聘請你是否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那──只是意外。」她臉頰微紅,語氣焦急,「我還不太熟悉這些。我發誓以後決不會發生類似的事了。」
曉蘭深吸一口氣,她知道他不相信她,她知道他還是一心一意想趕她走,但她真的無處可去。離開這里,她又能上哪兒呢?她低垂螓首,語聲幽微,「請你給我一次機會。」
任翔瞪她良久。「算了!」他終于開口,「你高興怎樣就怎樣好了。」
她驀地抬首,眼眸晶亮,「你願意收容我?」
「隨便你!」他丟下一句,大跨步往臥房走去,「我要準備出門了。」
「那白襯衫怎麼辦?」
「我穿另一件米黃色的!」
「可是,不是規定要穿白的嗎?」
「去他的規定!」
他終于出門了。曉蘭軟倒在客廳的沙發上,忍不住一股心情放松的感覺。不知怎地,在那個男人面前她時常陷入呼吸困難的境地,他似乎總有辦法輕易挑起她的怒火,輕易讓她失去理智。
是他讓她變得暴躁易怒,或是她原本就是這樣的一個女人?她不清楚,一直到現在,失去的記憶仍然沒有回歸的跡象,她對自己的背景、過去、個性、甚至長相依舊一無所知。她沒有過去,未來亦是茫茫然,能把握的只有現在。她不認識任何人,只除了那個救她一命的男人。但他似乎急于擺月兌她。
曉蘭以手覆額,長長地嘆息。她不曉得自己究竟是哪一點讓任翔看她如此不順眼,就因為她達不到他心中的美女標準,他就對她如此不屑一顧嗎?一個人的美丑真如此重要?雖然他口中念念有詞,但總算還是答應繼續收留她了,或許他並不像他表現的那樣絕情,或者他還是有善良的一面。
對曉蘭而言,自己的身世背景是個謎,那個男人也同樣是個謎。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在他救了自己的隔天,立刻弄來一本假護照以便帶她回台灣,普通人會如此神通廣大嗎?
天曉得他怎麼弄到護照的?照片上女子的輪廓簡直與她一模一樣,他還編了她不小心落海以至臉部割傷的故事,甚至出示了她在東大附屬醫院的急救記錄。
「我必須馬上帶她回台灣給一位醫生朋友整容。」他氣定神閑地對通關人員解釋,露出恰到好處的焦慮神情。
她實在佩服他的演戲天分,以及他花不到兩小時就弄來一本護照的能力。
唯一不滿的,大概只有那本護照上她的名字了。陳曉蘭,他給她取一個如此俗氣的名字也就罷了,干嘛還非得配上這樣通俗的姓?她敢打賭全台灣至少有數十位女孩叫這樣的名字。唉,算了,叫什麼名字有什麼關系?自己覺得這名字不好听,那家伙卻嫌自己配不上這個名呢。她站起身,伸了個大懶腰,晶亮的眼眸環顧四周。她決定了,就從現在開始她管家的生涯,她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績向他證明自己並非是米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