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著頭似乎在沉思,幾綹不听話的黑發垂落額前。
紀薰然悄悄吸了一口氣,語音輕柔,「長官,有事嗎?」
賀星揚迅速抬起頭,將目光調向她,眸色較平常深了許多。
「我睡不著,我想……」他的語氣遲疑,「或許你會願意再為我煮一壺咖啡?」
望見他臉上那不確定的神色,紀薰然覺得自己的心幾乎要融化了,她微微一笑。
「咖啡因不是會讓人更難入睡嗎?」
「我的體質比較異常,」他回她一個淡淡的微笑,「和一般人不一樣。」
她默默凝望他數秒,「進來吧。」
她領他進了那以青隻果色為主調的廚房,自櫃里取出了煮咖啡的器具,一一放在淡綠色的餐桌上。
「長官,我教你煮咖啡的訣竅。」她指著兩個透明的咖啡豆罐,「這兩罐一罐是奧林帕斯高原出產的,味道偏苦;另一罐來自麥哲倫高山的咖啡豆,味道偏酸,兩者以六比四的比例混合,再加上……」
賀星揚著迷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她那忙碌示範的手和低柔的醉人嗓音,都深深吸引著他。
其實,他只有一半是為了咖啡來的;另外一半,不,有一大半是因為他想見她。
他想見她,這個渴望強烈到使他失去了理智,在深夜十一點多跑來她的門前。
原本想如果她已睡了或不願見他,他就默默地離開。可是她不僅沒睡,還答應讓他進門,甚至真的替他煮起咖啡來了。
「……要煮得恰到好處最重要的關鍵是攪拌的速度與時間。」她邊示範邊說明,「第一次要慢而輕,第二次則要迅速。」她長而濃密的睫毛低垂著,神情專注。
「好了,完成了。」她揚起眼簾,朝他綻開一朵甜美的笑容。
賀星揚因她這一朵微笑而陷入一陣失神。
「長官?」紀薰然似乎察覺了他的心不在焉,玉頰勻上一層淡淡的嫣紅。
「對不起,」他回過神來,「我從小就不是一個認真听講的好學生。」
「所以在軍校的成績才那麼糟?」她漆黑如子夜的眼瞳閃著笑意。
「所有教官都認為我無可救藥了。」他坦白招認,毫不介意地大笑。
「他們現在一定是跌破眼鏡了。」她為他與自己各倒了一杯咖啡,在餐桌旁坐下。
「那倒不盡然。」賀星揚接過咖啡淺啜一口,「除了戰略戰術,我個人的戰斗技巧仍然差透了。」
「像是射擊與格斗?」
「沒錯。自軍校畢業以來我還沒開過槍呢!」
「真的?」不知為何,紀薰然對他缺乏近身格斗技巧的事實感到一陣不安。
他察覺了她的異樣,「怎麼了?」
她秀眉微顰,「我也不知道,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為我擔憂嗎?」他自唇角牽起一絲淡淡的微笑。
「或許。」
「放心吧。我們現在可是在星海中作戰呢,需要的是艦隊作戰技巧,格斗技巧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說得也是。」她微微一笑。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很高興知道你關心我。」
他眸光的熱烈令她招架不住,連忙灌了一口咖啡,「睡不著是因為擔心戰況嗎?」她盡力維持平穩的語調。
他搖搖頭,「只是一場政變而已。」
「只是政變?」紀薰然想起中午高級軍官會議的結論,嘲諷地輕揚嘴角,「長官不是懷疑這場政變和前朝流亡貴族有關系嗎?」
「即使演變成大規模的政變我也不擔心,」賀星揚微微一笑,「喬已經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長官的意思是殿下已經寫好劇本?」
「所以我們只要照著演出就行了。」
「長官被分派的角色是……」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佔領諾亞,然後再轉至各邊境行星一一平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微帶諷刺的語氣令紀薰然秀眉一揚,「听起來長官似乎對這次任務頗有怨言。」
「這倒不是。」賀星揚品嘗咖啡,「只是喬那小子每次總將最困難的任務交給我,心有不甘而已。」
紀薰然不禁失笑,「這表示太子殿下信任你呀!」
「我只希望此次戰事結束後,他能良心發現,答應讓我退役。」
她抿著嘴笑,「為了國家,殿下恐怕不會輕易答應你。」
「那小子的論調正是那樣。」賀星揚糾緊眉毛,「要我為國家鞠躬盡瘁……」
「死而後已。」她巧妙地接口。
「你覺得這樣公平嗎?」他喃喃地抱怨著,「這可是活生生地扼殺了一個或許會成為史上一流哲學家的靈魂呢!」
「成為史上一流的軍事家也不錯啊!」她俏皮地煽煽眼簾。
「這個偉大的頭餃就交給普羅汀去爭取吧,我敬謝不敏。」
紀薰然不禁揚起一陣清越的笑聲。
賀星揚凝視著她,眸光若有深意。
她忽然收住笑聲,「長官為什麼這樣看我?」
「你笑起來很動人。」他嘴角微揚。
她聞言一驚,連忙垂下眼簾,「長官不應該對我說這種話。」
「為什麼?」
「這樣不合軍事倫理。」
賀星揚朗笑出聲,「軍事倫理?」他望向她的眸子閃閃發光,「我還以為關于這一點,我們已取得共識了呢。」
她微微蹙眉,「什麼共識?」
「在我的字典里,」他柔聲道,「沒有這四個字。」
「長官……」
「別這樣叫我,薰。」
薰?她猛然抬頭,他是這樣叫她的嗎?
薰?不是「紀中校」,甚至不像她的朋友叫她的名字,而是簡簡單單一個「薰」字。
為什麼他這樣叫她會令她一陣莫名的心跳加速呢?
「你應該稱呼我‘紀中校’,長官。」她微弱地。
「你是這樣認為的嗎?薰,」他半嘲弄地問道,「我應該稱呼你‘紀中校’,在你穿著睡衣,而我穿著牛仔褲的時候?」
她驀然自餐桌上起身,語氣略帶驚慌,「這是不合宜的,我不該沒換上軍服就請長官進來。」
「你還是堅持我們應該保持長官與下屬之間的關系嗎?」
紀薰然張惶失措地轉身,「我馬上回房換上軍服。」
賀星揚伸手拉住了她,「薰,別再逃避了。」他扳住她的肩,強迫她面對他,「你不可能沒注意到,還是你打算一直否認我們之間不尋常的吸引力?」他金棕色的眸光專注地凝住她。
她不敢看他,「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
「真的什麼也沒有?」他深深地凝住她,「那周六夜晚呢?」
他非得提起那一夜嗎?
她不敢看他,「那是個錯誤。」
「是嗎?」他忽然伸出右手,輕撫著她的臉頰。
紀薰然偏過頭去,賀星揚則自喉頭滾出低沉的笑聲。
「本來我一直不敢確定你對我的感覺──現在我終于明白了。」
「明白什麼?」她依舊不敢看他。
「明白你對我絕不是毫無所覺。」他微微一笑,將她的臉扳回來,「你怕直視我,就表示你對我有異樣的感覺。」
「誰說的?」她死不承認。
「艾略特。」
「侯爵?」
他微微一笑,「他說女人越是在乎一個男人,越無法抗拒他的眼神。」
那個風流浪子!他就只會向朋友宣傳這種歪理嗎?紀薰然一邊在心中暗暗罵著,一邊揚起眼簾瞪賀星揚一眼。
一和他那金棕色的眼眸接觸,她便知道自己錯了,她實在不應該冒險瞪他的,現在她又再次禁不住沉溺于他性感的眼神中了。
她怔怔地,怔怔地瞧著他,然後輕輕地,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突然听見她的嘆息,賀星揚一陣怔忡。
「你不明白嗎?」紀薰然望著他,眼眸如夢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