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飛軒身受過同樣的驚嚇,此時很了解地拍拍黎淵肩膀,說︰「唉,頭子,一切說來話長,等到了KTV再慢慢講給你們听吧。」
第七章
于是,在台北的某家KTV里,出現了……如果被看見鐵定會駭人听聞的畫面。
四樓某間包廂里聚集七個人坐在沙發上,嘻嘻哈哈,談天說地。電視機前立著一個麥克風腳架,雖然沒有一個人站在旁邊,卻不斷傳出聲嘶力竭的男人歌聲︰
當我死去的時候──親愛的
你別為我唱悲傷的歌
我墳上不必安插薔薇
也無須濃蔭的柏樹
大家說說笑笑,都很開心,沒人理會凌子舜唱到快要哭的聲音。
不是他們鐵石心腸,而是因為沈蓓珊這麼說︰
「沒關系,他每次來KTV鐵定唱這首歌,給他唱夠哭夠就沒事了。他已經被我們訓練成很樂觀進取的鬼了。」
「不過你也該適可而止吧?子舜,可以休息一下,讓給別人唱嗎?」席培銘忍耐的問,因為他們已經連續听這首歌五次了。
「眼看連瑩瑩也到齊了,我總算可以歸天投胎了,等我再長到可以唱歌的年紀時,也不知道KTV文化是否還存在,現在不唱個夠本怎麼行。」凌子舜說完,繼續放聲嘶吼︰「……要是你願意請記著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顏飛軒按著疼痛的額角,懷疑是否需要吃頭痛藥。
「要唱也唱的好听點嘛!頭子,求你去把麥克風搶過來吧,現在只有你的歌聲能挽救大家備受折磨的耳朵和靈魂了。」
黎淵笑了。「拜托換個人唱吧,我已經被你們點了好多首了。」
他溫柔的笑容讓葛雨瑩心跳不寧,眼前一陣模糊,整副靈魂剎時被他掠走。
從畫廊到這里,她始終按耐著望向黎淵的沖動,幾次幾次,當兩人視線在不經意中踫觸到時,黎淵總是淡淡略過,而她則靜靜將視線轉移開,外表不動聲色地宛如面對陌生人,胸口卻在剎那成真空,不明白空氣為何會在瞬間稀薄到難以吸進肺底。
如果她不是在這種情況中與他相遇,如果他身邊沒有丁儀安,如果……
沒有如果,沒有期待。葛雨瑩告訴自己,她和黎淵之間沒有結局,沒有未來。
「頭子等等再唱,現在這首是女生歌,你們誰要唱?」席培銘叫。
「那是瑩瑩點的。」姜曼婷將麥克風遞給葛雨瑩。
「啊,我知道這首歌,這幾天畫廊小妹天天放這張CD。」丁儀安忍不住說。
「那你們就一起唱吧,難得有首小泵會唱的歌了。」沈蓓珊笑說,又抓過一支麥克風,交到丁儀安手中。
前奏結束,葛雨瑩輕輕啟唇,將情寄于這首慢節奏的歌曲中︰
看你一眼──都看成永遠
怕夢──剎那變從前
我染上相思──跪在愛面前──心疼到不能語言
每刻相聚──都像是結局──時間──讓一切老去
我拼命抹去──你情絲唇語──用遺忘對抗時時別離
她的歌聲輕甜似秋風吹拂,黎淵無法抗拒聲音中柔軟的情愁如波傳進他耳中,融化寸寸思緒,牽引一顆心起伏不定。始終在努力回避與她天真的視線接觸,甚至當眾連話也不願多和她說兩句,怕就怕自己從不動搖的平鏡情湖會涌起無可抗拒的波瀾,竟于眼角唇角搖擺之間讓柔情飄浮向她。
始終以為她深愛著另一個男人,甚至可以為了那個男人而死,然而,昨日她指下的琴聲終于泄露了她的謎底,黎淵幾乎能百分之百肯定,葛雨瑩不是丁廷君的情人!
那麼,她究竟是誰?又打算作什麼?
此刻低回的歌曲猶未絕,葛雨瑩放下麥克風,回轉過一張無所保留的燦爛笑顏向大家微笑,黎淵腦中剎時一片空白,不論她是什麼人,都已于這頃刻間輕輕易易攻潰了他的心。就在他情緒未定之際,丁儀安已低低隨著曲,接著唱起下半首,她略微低沈的歌聲,有著幾抹無奈與滄桑的味道。
我知道──纏綿將是寂寞的回憶
我知道──誓言不一定能留住你
我只管愛你──只管想你──不去想延續
每一次見你──都像第一次相遇
我知道──今天將是明天的回憶
我知道──淚水將是往事的插曲
我在你懷里──不能呼吸
任由你將明日──含恨成回憶──哭成無語──終成追憶
登時,黎淵一顆心更是被撕成兩半,也許僅僅是一首無意的歌曲,但他不是沒听出儀安聲音里的真情,不是沒看見她眼里閃現的淚影。
閉了閉眼,黎淵壓抑滿腔的翻騰,抗拒葛雨瑩的清脆笑語闖進耳中心中。
他的工作里容不下愛情,納不下柔軟,能盡力待儀安好,盡力不讓她心傷,已是他的極限──幾年中,黎淵始終如此提醒自己,一如當初與儀安攜手走進禮堂時,他對自己許下的誓言。如果可能,黎淵衷心盼望丁儀安能永遠永遠不要知道他與她結婚的真正動機。
「頭子,輪到你了吧?」
但他的喉嚨實在乾澀的發不出聲音來。黎淵微笑搖搖頭。
「給飛軒唱吧。我出去一下。」
他起身離開丁儀安身邊,走出包廂房門。他需要幾分鐘冷靜下來。
丁儀安怔怔望著他的背影離去,心里只余一片悵惘,不知時間過去了多長,只是發著愣,竟然連姜曼婷叫她的聲音都沒有听見。
「小泵,頭子的行動電話。」姜曼婷看她在出神,輕輕拍拍她肩膀,重復說。
丁儀安這才醒覺黎淵的行動電話在響,慌忙打開接听。
「喂?嗯,對,我們全部都在……南京東路那家。嗯,還會玩一下吧……好吧,晚安。」她對著電話說完,關上電話。
黎淵于此時推門進來。「誰打來?」
「兆安。他問我們在哪里,什麼時候回家,我告訴他我們還要唱一陣子。」
黎淵微微一怔,隱隱約約中,莫名的第六感讓他毛骨悚然。
他猶豫片刻,對大家說︰「我們還是走吧,時間也不早了。」
沈蓓珊看手表。「好啊。再半個鐘頭吧,正好買整點。」
「要不要去吃宵夜?我有點餓了。」姜曼婷的提議得到一致同意。
當時,在歌聲和笑聲中,誰會想到,這半個小時,竟然是生與死之間……
***
恐懼感不斷燃燒蘇嫣柔的背脊,她幾乎又听見暗巷中那雜踏的腳步聲響起,追逐著她,從三年前追到現在,毫不放松……
「心肝,你臉色不太好看,不舒服嗎?是不是早餐吃得胃不舒服?」歐煦陽看妻子冒著汗的額頭,滿心擔憂,伸手握住她發冷的小手。
「煦陽,我們離開巴黎好不好?」蘇嫣柔顫聲懇求。
「對啊,還有兩個晚上就要回台北了,不是嗎?」
「不,我是說今天,現在就走,好不好?」
歐煦陽默默搜尋她含淚的眼底,看見害怕的情緒。決定要來巴黎的人是蘇嫣柔,她說心死在哪里,就要從哪里活回來。于是他帶她來巴黎度蜜月,一點一滴地,歐煦陽眼看妻子漸漸走出過去的陰影,為什麼現在她又突然急著要離開呢?
「想說什麼,說吧。」他終于開口,「天塌下來還有你老公頂著。」
和自己奮戰了三年直到今天,蘇嫣柔被莫名的恐懼壓迫到幾乎窒息,幾次幾次都在歐煦陽深不見底的愛情海中重新覓得生命泉源,她想,就算是為了他,她也必須勇敢起來,堅強地面對過去的悲劇。
她眼望地上,捏緊了輕微顫抖的粉拳,低低吐出第一句話︰
「艾倫是……被謀殺的。」
「謀殺?」歐煦陽怔住,伸過去蓋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