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張為了他嗎?痛楚為了他嗎?
「下星期我們就要啟程了。這趟少說要耽擱三星期,我甚至預留了兩個月的空檔以備萬一。還有,幫爸和曼妮請的兩名特別護士後天就會先住進家里來,日夜輪班,一切都安排好了。飛軒你那里如何?都準備妥當了嗎?」何懷文以閑聊的口氣問。
「公事沒有問題,私事方面,我有一個要求。」
「私事?」何懷文眯眼打量他,嘴角浮現好奇的笑容。「是什麼?」
「我想帶曼妮一起去。」
姜曼婷飛快抬眼看他,錯愕與疑惑之外,是否還有幾分酸澀?
何懷文沒料到他會作此要求,不由問道:「帶曼妮回台北?可是她正是來美國求醫的,每個星期要見兩次心理醫生,回去恐怕會耽誤她的治療吧?」
「曼妮最近的情況很穩定,我相信她現在需要的不是醫生,而是我。」顏飛軒以平淡的口氣說出充滿自信的話。「她的病其實很簡單的,我推測她將腦中的某段她不願去面對的記憶給屏障住了,下意識地強迫自己活在那段記憶之前的日子里,所以才會造成她的時空始終在原地踏步,只要能幫她跨過這一步,她就能完全恢復。」
「回台北對她會有幫助嗎?」姜曼婷顫顫的問。
「我不敢保證。」顏飛軒舉杯遮擋她的目光,生怕一相對就彼此相鎖。「但值得一試。若我剛才的推測沒有錯,那段記憶肯定是令她心碎的,要逼她去面對她想逃避的過去雖然殘忍,但,卻是必要的。我想幫助她。」
「似乎你很了解她?」她低著頭,讓人無法看見她此刻的表情。
顏飛軒想起姜曼妮看著他時,那雙柔如夢的眼眸,耳邊依稀能听見她用那低低軟軟的,充滿無限期待的聲音請求他不要離開她。
「在現階段,我確實是最了解她的人––但最重要的是,她現在不能沒有我,我也無法離開她,如果我不顧她而去台灣,她會以為我不理她,不要她了,她很可能會因此而崩潰的。」
沈澱在感情中的他,說話時的情緒是急切忘形的,由衷希望自己能做到不辜負曼妮滿懷的信賴,不想造成她脆弱心靈的二度傷害。因此他全然忽略這幾句話無異一記重拳,不偏不倚擊在姜曼婷心版中央。
等注意到她的臉比磁盤還雪白時,他才省悟到自己剛才的話會給旁人什麼感覺––她不能沒有我,我無法離開她––實在白話到家了,連幼稚園孩子都能听懂這是在宣布他和曼妮聚散兩依依嘛!
他張開嘴卻又打住,他還想解釋什麼?他為什麼要解釋?解釋給一個拒絕他的女人听?不怕越描越黑?越攪越亂?
「听來你對曼妮情有獨鐘,若不是為了愛情,你怎麼會如此用心為她?既然如此,只要小婷沒有意見,我並不反對帶曼妮一起去。」何懷文看看未婚妻,才注意到她的表情不比尋常。「怎麼了?小婷?你不同意嗎?」
姜曼婷一雙手用力握緊刀叉,隨即又頹然放下,低聲回答:「不是,只要能對曼妮有助益,我怎麼會反對?我只是很慚愧,飛軒在短短的時間內就對曼妮產生如此深刻的了解,遠勝於我與她相處二十多年的歲月。」
「好,那我們就這麼決定了,明天為曼妮加訂機票。但願此行真能幫助她。」何懷文呷了一口酒,開朗的聲音正經下來,問他:「如果我提議讓你長期駐守東南亞的事業,也就是在台灣定居發展,你願意考慮嗎?」
顏飛軒一呆,眼神不由得飄到姜曼婷身上。只見她也一臉驚訝茫然,可見她也是初次听說何懷文的提案,並非是她提出請求,故意要將他調開她的身邊。
但是,為什麼呢?東南亞明明是何懷文所掛勾的走私集團本營所在,將他安排到那里,豈不等於拿石頭壓住自己的腳嗎?難道惡魔黨大頭目搬基地了?還是何懷文想藉此表示清白?「我不明白。」他瞅著何懷文。「有這個必要嗎?」
「必要性可以由你自己去判斷,我只能說,其實早在你這次回來之前,我就打算一點點地將美國本土以外的市場完全交給你,甚至可能的話,最好你全部接手,但這點現在先不討論了。總之,東南亞有我們最多的交易點,這次回台灣你正好能仔細觀察考慮,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提議。」
「在台灣定居嗎?我們雖然是在這里出生的,但卻是在台灣長大。我小學畢業的時候,你是十六歲吧?我們才又再跟著爸回到這里。」他沈吟著,燃起一根煙。「我是很喜歡台灣的,只不過……」
何懷文抬抬眉稍。「不過什麼?」
「我不想破壞了你的好事。」顏飛軒定眼看他。
「我有什麼好事?」
何懷文的表情很可以文風不動,簡直像戴了一層人皮面具,他實在看不出端倪。「你不要明知故問,你究竟還有沒有再繼續那件事?」
何懷文的呼吸頻率改變,沈默了好久,才回答:「飛軒,你決定要回來前已經問過我了,我也回答過你沒有,你為何要苦苦咬著我不放?你就不能信任我一次嗎?」
姜曼婷的表情僵硬住。何懷文的口氣等於承認以前確實有過「某件事」,只是他沒有「再繼續」而已。
顏飛軒按耐著被往事煎熬的痛楚。「我很難說服自己信任你。這幾年我一直忘不了你告訴我的話。那天晚上,你說你絕不會放棄,縱使我不加入你的計畫,你也會不擇手段,不惜代價去達到你的目的––而你確實做到了,甚至不用幾小時你就證明了給我看,不是嗎?」
「你……究竟……」何懷文面容起了變化,胸口也急促起伏著。
「我當時都听見了。你溜進爸房間,逼他立遺囑的事我都听見了!連爸性命都可以不顧的你,要我如何相信呢?哥––」他顫音喊出八年來沒有出過口的稱呼,眼眶潮濕。「如果你至今還沒有罷手,就不要再錯下去吧!」
姜曼婷已經感覺出身邊人狀況不對,心急如熱鍋螞蟻。
「飛軒,求你別再說了!懷文,你也一樣,你們不要再說了嘛!」
何懷文卻揮手不讓她打岔,眼楮死盯著顏飛軒,嘴角慘然一笑:「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問我?我說了沒作你也不會信!你用你自己的眼楮去看、去調查啊!何氏財團里有什麼報表你查不到?這些年來我調動過多少錢有哪一筆不是清清楚楚!飛軒,我沒有多少日子能和你繼續辯解我的清白,但願你的調查動作最好快點,不要讓我含冤九泉……」
他一手壓著胸口,面容扭曲得可怖,另一手無助的往姜曼婷的方向抓動。「藥,小婷,藥……」
姜曼婷慌亂的從皮包中掏出藥瓶。淚水同時從她雙眼崩流而下。她倉促倒出藥丸送進未婚夫發紫的嘴唇里,厲聲大叫:「叫救護車!快叫救護車啊!」
4.5
守候在急救室外,姜曼婷已哭腫了眼,也哭啞了嗓子。
「現在你心滿意足了吧?顏飛軒先生!你證明了對我說的話,也證明了懷文是有心髒病的,您總算功德圓滿,可以安心升天了!你這可惡的、沖動的、火爆的脾氣,永遠愛把所有話都挑開了說嗎?你就不能沈著性子等自己有了證據再追究嗎?逼了我又來逼懷文?」
「曼婷,我以為他……」
「你以為你以為,你只會自以為是!你以為上帝還能同情他多久?你以為他能繼續承受你無禮的態度多久?你以為我不是每天早晨張開眼楮就戰戰兢兢的害怕今天可能……可能再叫不醒他……好不容易今天是他三十歲生日,我滿心想為他慶祝,而你……卻一心想讓今天成為他的忌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