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得呼吸一窒,嘩,原來跟自己跳了這麼久舞的,竟是這樣一號人物。難怪倩如一直拉著自己打听他,她的心里不禁涌上那麼一點點,一點點驕傲。
他追上來,爽朗的向她要紙筆。她在狐疑中拿給他自己的小記事本。他翻到空白一頁,寫下:「七八一六四五四,康宇杰。」他把本子交還給她,說:「今天晚上十點打電話給我。」
她有點嚇一跳,呆呆的應了一聲,轉身又要走了。
「喂,馬尾。」他不自主的叫出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姜曼妮。」她回頭笑笑,報了名字。
但不知怎地,分明走出了舞廳大門,分明走到了街上,分明回到了家中,而那首吉魯巴的曲子卻始終在她耳邊低吟,雙腳像不著地一樣飄在空中,呼吸也不受控制,身子就是想隨著音樂旋轉,旋轉,再旋轉……
那天已不知道是多久以前了,姜曼妮一直記得,從沒有忘記過……
「你好好睡一覺吧,曼妮。」
姜曼婷讓曼妮吞下兩顆鎮定劑,看著她睡著以後,才離開妹妹房間。但還沒有接近廚房就听見里面傳來的爭執。沒想到才這一會兒的耽擱,何懷文和顏飛軒已經一言不合。
「我只是想知道你三更半夜上樓來作什麼?」
「我說過,我是去看爸爸。我不知道有人限制我進爸爸房間!」
「飛軒,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真有這麼孝順,當年就不會說走就走!」
「你是明人?你要跟我談『明話』?」盡避顏飛軒已經壓低了聲音,但姜曼婷還是可以想見他那副齜牙咧嘴的冒火樣。「那就請你明明白白的告訴我,如果你沒有做虧心事,為什麼要怕我上樓?」
姜曼婷很猶豫,她不想介入兄弟倆人的家務事。但還沒有決定要不要轉身離開,里面已經傳來何懷文一聲沈重的嘆息。
「既然你不信任我,那你為什麼要回來?」他的聲音好無奈,好無力。
「我放心不下爸爸。」
「爸爸,爸爸,你什麼都用爸爸當藉口,當初把他氣成這樣的也是你,你今天還有臉處處抬爸出來說……」
「何懷文!沒有臉的人應該是你!」姜曼婷听見顏飛軒聲音大起來,心里一慌,正要邁出的腳步也停在原處。只听見他沒有停頓的繼續說:「你真的要我說破?你真的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知道什麼?」
如果不是姜曼婷的心細,加上她對何懷文的情緒起伏畢竟有著五年的了解,她此時就很可能听不出他聲音里確實夾帶一抹恐懼。不及去分析,她只是直覺飛軒若再開口說些什麼,懷文的心髒很可能承受不了。
護衛何懷文的心意使她毫不猶豫選在此刻闖進廚房。「你們還不睡?」她不讓視線在兩人身上停留,以一副完全沒有察覺到他們對話的姿態,自自然然地走到放咖啡壺的角落。「曼妮睡了,我卻睡不著了,想喝杯咖啡,你們要不要喝?」
兩人都沒有回答。她沈著臉,不轉頭去看,自顧自的燒起咖啡。
「你該去睡了,懷文。明天早上十點開董事局會議,算來這應該是我們回台灣之前最後一場常規性的董事會議,所以別想賴床。我會叫你,你快放心去睡吧。」
「你們要回台灣?」顏飛軒卻抓住她的話問。「什麼時候?」
「下個月底。因為正好你回來了,能幫懷文照顧美國的業務,所以……」
「不。」何懷文打斷她的話。「飛軒會跟我們一起回去。」
姜曼婷驚訝的看他。「是嗎?你沒跟我說過……」
「我改變主意了。」何懷文眼楮直勾勾地望著顏飛軒。「既然你不信任我,就跟著我,我去哪你就去哪,可好?」
「很好。」顏飛軒也不眨眼的回瞪著他。「我要一切何氏財團在台灣的資料。」
「那有什麼問題?」何懷文不改表情,交代姜曼婷。「小婷,請你明天就把飛軒要的資料準備妥當。他要什麼資料都給他,不要讓人家以為我們隱藏了什麼。」
「我知道了。」她注意到何懷文臉色青白。「懷文,你睡前記得……」
「我會吃藥。」他不再看顏飛軒一眼,揮揮手,便轉身離開廚房返回臥室。
何懷文離開後,氣氛沈寂下來,姜曼婷頓感一顆心好紛亂,好不安,好慌張。今晚太多事情讓她沒有時間去思考––先是曼妮對著顏飛軒叫了一個陌生的人名,這是妹妹六年中第一次說過的、似乎含有什麼意義的話;接著又是兩兄弟一番奇怪的對話,她听不懂,卻知道里面很可能隱藏了什麼她不願听見的故事?
懷文語調中的那抹恐懼,勾引起她自己心底更深一層的恐懼!她能向懷文問個明白嗎?縱使他願意說,她會樂意听見他的答案嗎?短短幾小時之間,她的整個世界好像失去了平衡。
「你妹妹是怎麼回事?」顏飛軒點起一根煙。
姜曼婷暗自感激他開啟這還算安全的話題,一面從廚架里拿出咖啡杯和糖罐,一面解釋妹妹的情形:「曼妮的精神原本就很脆弱,高中時一念書就頭痛的要死,抱著滿頭汗水在地上打滾,醫生也找不出毛病,只好讓她休學了。爸媽也不敢逼她什麼,讓她自由自在的,病一時間倒像是好了。後來我們想給她找位家教在家里慢慢念吧,她又突然患了精神分裂,人變得渾渾噩噩,一呆就到今天。」
她轉身面對顏飛軒,把身子重量依靠在流理台上支持著。「坦白說,為了什麼原因我們也不清楚。因為她的病,我們舉家搬到美國來,也找了好多有名的精神科醫生,她卻還是這個樣子。你和她說話她倒知道的,一般對話也沒有問題,就是老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或現在是什麼時候。你也看見了,她想睡就睡,說昏就昏,大部份時間里就這樣坐著痴著,夢游似的晃蕩。」
「她叫我阿杰,那是誰?」
「我不清楚。曼妮的世界是……爸媽和我都無法懂的。」她無奈搖頭。
「那你爸媽呢?」他的聲音是溫柔的,關心的,是姜曼婷第一次听見他對她說出蘊含情感的話語。
「五年前車禍死了。」
顏飛軒深深吸了一口煙,斜睨著她,似又要再追問什麼。
「你要喝咖啡嗎?」她趕快背過身子又轉移話題。
「好,謝謝你。」
姜曼婷記得,這是他第二次對她說謝謝。她持湯匙的手指竟然在發抖,不知什麼原因,她就是討厭與他獨處時的無助感。把咖啡端到顏飛軒面前時,他放下煙,突然伸手握住她手腕。
「你很愛他?」
她戰栗的一震,咖啡潑出幾滴。雖然早知道他說話不留餘地,雖然早就在全神戒備他的每一句話,但姜曼婷還是沒想到他的問題會來得如此一針見血,簡直讓她無所遁形,讓她無從招架起!
「如果你不愛他,就快點離開他,如果你愛他,就听我說––他並不值得你愛,他是個戴著面具的偽君子!曼婷,相信我!你很清楚很清楚我這個人,脾氣沖,說話直,可那代表我從不說假話呵!」
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那麼低低沈沈的,卻像勁風刮進她心底深處,翻起巨浪萬千。她感到熱血急速從腳底直沖而上,如果顏飛軒再多逼近一步,她真懷疑自己是否會當場死在他的眼波中,但他卻還是狠心向前逼進,連另一手也翻起抓牢她另一手腕,堅持不讓她逃開。
「離開他!他總有一天會害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