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我明天能不能去玩?還是你有事?」她好想再看看那個「秘密房間」。
「沒有。那我明天去接你。」席培銘怕她冷,加快腳步走向車子。
兩人沈默的走了一會兒,大半的思緒都還在凌子舜身上打轉。
「真奇怪啊真奇怪,特地跑到山里去送死?」她喃喃自語著。
風聲變遽了,冷冷的夜風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幾片葉子跌落在腳邊。
席培銘停下腳步,感覺身上起了一陣寒意,彷佛听見求救的慘叫從遠處某山里傳來,山谷響起回聲,一遍又一遍……
「你說的對,真是太奇怪了。」
第四章
4.1
「哇啊!可愛的房子,久久久……違了,我來了!」
一踏進傍山而建的席家老屋,沈蓓珊就不停大呼小叫。她樓下樓上跑著,來回巡視每一個有兒時記憶的房間。紫色長裙像朵盛開的郁金香,隨著她的移動在整間屋子里飛啊轉啊。
席培銘很有耐心,陪著她在這間三層樓高的大屋子里四處參觀。事實上,當他兩天前重回到闊別十年的老家時,也和沈蓓珊一樣,欲罷不能的在每間房里流連,只是沒像她這樣嚷嚷,唯恐全世界不知道她有多麼興奮。
「席媽媽每次都在這里幫我梳頭!記得嗎?培培。」「看呀,牆上這塊是我們弄髒的,還被席伯伯罰站呢!」「這個老冰箱還能用啊!」「哇,這張書桌還在,我們在這里作燈籠的嘛,喏,這是你用美工刀劃的刻痕。」「咦,這個擺飾,是不是我們玩丟圈圈套來的那個?」「嘖,這塊牆壁已經褪色了,應該把窗簾拉起來。」「還有……」「記不記得……」
回到這里,除了懷念,席培銘的心情是感傷多於喜悅,每樣家具,每項擺飾,都提醒他再也回不來的童年生活。感傷到最後,他甚至起沖動想逃出這間屋子,不想再待在里面被回憶窒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覺到重回舊地的喜悅,是蓓蓓讓這棟屋子又活了起來,他這麼相信。過去兩天,一個人待在這棟大屋子里畢竟是太沈悶了。
「你怎麼睡在客房?」她看見席培銘把自己安置在一樓客房,不解的問。
「嫌行李搬上搬下麻煩,反正只住幾天而已。」他簡單的回答。
沈蓓珊一臉訝異。「怎麼?你還要搬走嗎?」
「這里距離辦公室實在太遠了。我打算另外租個套房住就可以了。」
「到了!」終於來到她刻意保留在最後的房間,也就是席培銘小時的臥房。「這里是我們的……基地。」她嚴肅而隆重的表情,好像要進入的是皇宮內院一樣。
「嗯。」席培銘配合她營造出來的戲劇氣氛,緩緩轉動門把手。門軸發出嘎一聲,多年未上油的門應聲而開。
他側身貼著門板,讓她先進去。長發擦過他鼻下,癢癢的,香香的,是隻果的味道。
房間里的擺設,完全和他與母親被爺爺帶離台灣之前一樣。陪伴他多年的書桌和床鋪,此刻看來像小人國的家具。看見牆壁上測量身高的刻痕才知道自己從前這麼矮,貼在床頭的那位褪色的日本玉女明星已經結過兩次婚,靠牆邊的那個玩具箱里肯定還塞滿了他的超合金機器人,地毯上那塊黑色的污痕是蓓蓓受傷時留下的血跡……
「就是這里,你不小心把我推倒,害我受傷。」她邊說邊把淡紫色長裙撩到大腿處,抬高腿,把以前受傷的地方指給他看。
淡淡的紫色長裙,底下並沒有穿絲襪,光滑圓潤的膝蓋上方有一抹淡淡的玫瑰色痕跡。席培銘知道她一向痛恨穿有束縛感的衣服,但他不明白,蓓蓓究竟知不知道這樣的孩子舉動對已經成熟的他來說,是一種過分的刺激?
他把視線從她白晰的肌膚上移開,望向牆壁,說:「你向前撲倒,肩膀撞到牆壁……」
他說話的同時,沈蓓珊已經向著他望的方向走了過去。她輕巧的將玩具箱移開,露出牆上的一塊方形嵌板。「然後我們就發現了這個基地中的秘密。」
兩人對望一笑。因為那一撞,原本被油漆遮蓋的毫無細縫的嵌板受到震動,周圍的油漆剝落少許,露出嵌板的形狀。他們倆個好奇的敲敲打打,才發現嵌板背後的秘密。
席培銘推動嵌板,嵌板向里面移動幾公分。他再向上推,嵌板流利的向上滑動,直到完全隱沒在牆里,牆壁也因此而出現一塊方洞。
他把頭探到洞里朝上看,里面像一個甬道一樣,向上延伸,磚牆上架著一道梯子。「里面還滿干淨的,要不要上去?」這是多餘的問話。
沈蓓珊直接把他推到一邊,一馬當先的往洞里鑽,順著梯子向上爬,直到頭踫到頂。和席培銘剛才的動作類似,她把雙手平貼在頭頂上的嵌板,然後向旁邊滑動,直到一個方形的洞露出來。她迫不亟待的繼續往上爬,頭先露出洞外,雙手再撐著地面把身體拉起。
這里就是屬於他們倆的「秘密房間」!這個僅僅四坪大小的空房間深藏在建築物的三樓深處,入口即是席培銘的臥房。兩個孩子發現這個秘密之後,陸續帶了一些木板和椅墊上來。席培銘用木板釘了一個簡陋的矮木桌,對當時的他們來說,這張像垃圾堆里檢來的木桌可比書房里的豪華辦公桌要來得動人百倍。他們常常帶故事書和零食上來,一窩就是一下午。「去我們的秘密房間」是他們小時候最得意、最光榮的游戲。
「這里也很干淨,只是有點亂。」她放低聲音,對剛探頭上來的席培銘說。
在這個小房間里,他們一向覺得要小聲說話才顯得「很秘密」。除了矮木桌和散放在四周的椅墊外,角落里還有幾個空的飲料瓶子,幾張瓖框的畫倚牆而放,幾張發黃的舊報紙躺在地上。大概因為房間密封的關系,倒是沒什麼灰塵。
沈蓓珊把幾塊椅墊重新鋪放好,從其中之一底下抽出一本漫畫書。「培,看,這是你以前說找不到的,原來在這里!」
席培銘走到牆角,翻動畫框,回想這幾張畫從何而來……
「干嘛?要出去看海嗎?」沈蓓珊舒服的在地上坐下,翻動手里的漫畫書。
「去哪里?」凌子舜突然發出聲音。
「啊!你也在啊!我還以為你死掉了。」她隨口亂說。
「我本來就是死的。」凌子舜喃喃發牢騷。
「真是的,現在秘密又多一個人知道了。但你反正不是人,沒關系。」
席培銘移動畫框,露出牆面上的另一塊嵌板,回答凌子舜的問題:「推動這里,會出現第二條橫向的甬道,可以穿過屋子後面的山坡,從一個布滿雜草的土洞里爬出來,一旁就有小路可以直通海邊––所以蓓蓓看我往這里走,才問我是不是要出去看海。」
「原來如此,這棟屋子真奇怪。」
「不知道當初的設計師為什麼這麼做,大概為了好玩。」
「我打賭你們倆小時候一定經常從這里溜出去玩。」凌子舜猜測。
「我才沒有呢,大部份是他自己溜出去。我不喜歡里面,除了兔子、老鼠,還有蛇。」沈蓓珊嘟起小嘴,小時候在隧道里面踫見蛇的可怕記憶還在腦海里。
「這女人不怕鬼,最怕蛇和蟑螂。」席培銘擱下畫,在她身邊坐下。小時候的天地對長大的倆個人來說,一下子變得好狹窄。「這里好悶。」他拉拉領口,感覺喉嚨像被什麼壓迫著似的,呼吸困難。
「是嗎?」沈蓓珊把長發撩到一邊,興味盎然的看著漫畫,看也沒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