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茶藝館,找了一個角落的包廂和室,他們盤腿而坐,叫了一壺烏龍茶和一盤瓜子。
「你已經到了藉酒澆愁的地步了嗎?」
「我懷疑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別告訴我你要尋死。」
「如果我有一死了之的勇氣,那倒也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我死了,問題就會因此解決嗎?我們沉家的香火誰來傳?白發人送黑發人又是何等的殘忍。」他幽幽的說,似乎對人生真的沒有留戀,只是責任感令他無法拋下一切。
她有些懼怕,他不像是在演戲,也不像是要博取同情;女人的心就是軟,就是同情弱者,會撿街上流浪的貓、狗回家的,絕大多數都是女人,女人的愛心特別的豐富,男人才不會干這種事。
「不要這麼悲觀好不好?」
「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沒有一件是樂觀的。」他不平的說︰「是我命該如此,或是我罪有應得?」
「人生不可能時時順境,總有逆境的時候。」
「想不想听一件丑陋的事?」他上次也是用這種口氣問她。
「這次又是什麼?」
「我抓到我太太和一個男人在她的床上做那件事,就在我們的別墅里,或者,我不該用‘我們’,別墅是她爸爸給她的。」
湯韻梅听了,手中的茶撒了出來,她的手指著實被滾燙的茶燙到。
「你沒事吧!」他立刻抓起她的手察看,手指頭有些發紅。「我向服務生要一點消腫的軟膏。」
「沒這麼嚴重啦!」
「很丑陋是嗎?」
「為什麼會在你們的家里?」
「也許她以為我不會在家,也許她有些變態,也許她根本就不在乎我的反應。」他握著她的手。「我不像是她的丈夫,倒像是她養的一條狗,她雇用的一個佣人,沒有一點價值。」
「既然如此,你還要這個婚姻干嘛?」她不該做出這種建議,而且,這可能是他的一面之詞,但是,看到他這麼的辛酸和潦倒,她願意相信他的話。
「既然我已經當了這麼多年的孬種,我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那就沒什麼好說了。」她用左手拿起茶喝了一口,即使他抓著她的右手,她也一副冷漠的表情。
「韻梅,我有苦衷!」
「你貪圖享受、名利。」她一語道破。
「但是瓊文的死——」
「她是死了,難道就因為犧牲了她,你就要用一輩子的時間,和你的太太、跟你這個婚姻,作為向她懺悔的補償嗎?你以為她喜歡你如此嗎?如果她愛你的話!」
他低頭不語。
「你只會消沉、只會喝酒,你還算是男人嗎?」她看不下去了。
「你盡避罵我好了,我本來就該被罵;你也可以打我,如果你能干脆的拿把刀殺了我,我會更加的感激你。」
湯韻梅真不知道這會是要拉他一把,或是唾棄他。男人不了解女人,女人也不見得能了解男人,就像她不了解他為什麼不快刀斬亂麻,然後重新開始?一無所有總比毫無自尊來得好。
「沈佳富,人需自救後,才會有天助。」
「你願意幫我嗎?」
「我無法幫上你什麼忙!」
「你可以,你可以給我精神支持,至少讓我保持希望。」他懇求她。「我不想溺死,伸出你的手給我好嗎?拉我一把!」
她的心實在硬不起來,明知道答應他只會給自己帶來痛苦,和他在一起是在玩火,總有一天她會燒到自己的;施莉青是何等人物,如果施莉菁知道有她這號人物時,她會怎麼對她?
「韻梅,我求你!」
「不要這樣!」她矛盾、迷惘。「不要利用我的同情心和母性,你的問題已經夠多了。」
「所以我需要你!」
「你不需要!」
「求你,韻梅!」他一臉無助又無辜的表情。
湯韻梅知道自己已經完蛋了。她為什麼要這麼像莫瓊文?
※※※
莫凡還是回到家里,在他像列失控的火車般沖出去後,他盲目的開車在街上亂轉,僥幸地毫發無傷的回家時,他的憤恨依舊在。
屋子里就像他離去時的樣子,但是沉芸生卻已不見人影。如果她已經離家出走,他也不會訝異。他真的是無法原諒她的背叛,他們結婚三、四個月了,她有的是機會可以對他說,但是她任憑日子一天一天過,難道她想瞞他一輩子?
台灣有這麼多的女性人口、適婚年紀的女人,他卻偏偏娶到了害死他姊姊的人的妹妹!這是上帝開的惡意玩笑嗎?
他跨過一地的凌亂和玻璃碎片,拉開落地窗的門,站在陽台上,回憶著自從認識沉芸生和結婚以來的點點滴滴;他想找理由原諒她,想破了頭卻也想不出好理由。他無私的愛她,給了她最好的一切,照顧她的娘家,善待她的父母親,結果全用錯了地方!
戒了兩年的煙,今晚他又無可避免的買了一包,一根按著一根的抽,他需要好好的思索,下一步該怎麼走?他的婚姻該怎麼辦?他要怎麼對待沉芸生——凶手的妹妹?她哥哥不是直接殺死他姊姊,卻是間接令瓊文厭世的主因,沈佳富難辭其咎。
他要以牙還牙。
他要沈佳富也嘗嘗他姊姊那種萬念俱灰、對生命沒有留戀的感受。
在他身後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他沒有回頭,他還無法面對沉芸生。他對自己暴力的行為並不感到驕傲,但是他也絕對不會向她祈求原諒,他沒殺了她已經不錯了,難道她指望他沒有任何反應嗎?
血漬已被擦去,她的左半邊臉微腫,眼楮因為哭泣而腫得如核桃般大,看起來楚楚可憐。她並不怪莫凡,反倒心中盡是對他的歉意,如果她在一見到瓊文的牌位時就說出一切;如果她沒有嫁給他,她相信莫凡今天不會這麼生氣。
她想踫他,想向他說出她的遺憾,但是她不敢!他們住在七樓,她怕他會在盛怒而且失去理智的情形下,將她推下樓,她不想給他犯罪的動機。
莫凡知道沉芸生就站在背後,如果她能保持沉默,他也可以不發一言,反正現在再多的言語都無法彌補已經造成的傷害。他姊姊如果有靈的話,為什麼不托夢給他?為什麼不讓他知道沉芸生是他最恨的人的妹妹?
這個婚姻要怎麼維持下去?他能放沉芸生走嗎?但他受得了任沉芸生離他而去嗎?
他捶了陽台的欄桿一下,如果有人能給他一個圓滿的解決之道,他願意雙手奉上他的全部財產。
「莫凡……」她哽咽的說,現在她不怕他會推她下去,反倒怕他會自己跳下去。
莫凡終于轉過身,臉上沒有了昔日的愛意和嬌寵她的表情,他的眼神像兩道冰柱般,像要射穿她。「還有什麼謊言嗎?」「我對不起你。」
「你以為光是這句屁話能改變什麼?」多年前他以為自己能完全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氣,他不再是叛逆、不滿、沖動的人,但是這件事把他以往所有不好的劣根性全挑了出來,他做不了文明人,他無法像一般文質彬彬的企業家,無法心平氣和的解決這件事,只因瓊文已無法復活了!
「我無法替我哥哥辯白什麼,但是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難道你不能——」
「試著遺忘嗎?」
「試著寬恕。」
「你有沒有那種看著自己至親的人,在你的面前咽下最後一口氣的經驗?」他質問她。「我有!我看著我姊姊在我的面前死去。」
沉芸生凝重的嘆了一口氣。「那現在你要我哥哥怎麼樣?賠上一條命嗎?」
「我正在考慮。」
「我可以用我的命來償。」她拉著他的雙手往她的脖子上放。「掐死我!我會先寫下遺書,說明我的死和你無關!」她只想結束仇恨,全然沒有想到自己的建議有多荒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