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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碎之舞 第12頁

作者︰葉傾城

但方萱……他說的是真的嗎?

再見龍文,我管不住自己的舌頭,「你們公司,主要做什麼?」

「貿易啊。」

「貿易是什麼?」我直通通問。

「買進賣出。」

我冷笑,「我知道,街口小賣店,都是買進賣出,一張八毛錢的郵票,可以賺四分錢。我是問,你們買進賣出什麼?」

他正在幫我拆信,此刻慢慢停下,「錦顏,你究竟想問什麼?誰跟你說了什麼?那個老男人?」

良久我才道︰「龍文,我們去喝酒。」

兩個人,干掉三瓶不知年紅酒,都有點過了。龍文臉孔似關公,我便極愛笑,總是呵呵呵,凡事無一不可笑。夜已寂,我們東倒西歪在長堤上,听見遠遠海關大鐘沉沉敲著,數都數不清多少。

我問龍文︰「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家里,做清高狀,表示你不沾家里光?」

「我來告訴你,」龍文笑︰「我高祖父點過清朝的翰林,曾祖父參加過同盟會,祖父在國共兩黨都是高級將領,父親是有建樹的結構工程學家,母親是留日的醫學博士……到我,便強弩之末了。」

我笑嘻嘻︰「你也不差呀。」

「我,」他自嘲,「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年華老大,一事無成,做一份莫名其妙的總裁助理,大太監李蓮英身份。」苦笑,「據說這樣的人家是天生要出敗家子的。」

我大笑︰「龍文,你怎麼會是敗家子?」

「還不是,」他嘆一口氣,「我十六歲早戀,十八歲出國,在法國呆了七年,只混了張文憑回來。」

我稀里糊涂地拍拍他,「大學是夢想的準備。如果跟夢想無關,學得差一點有什麼關系。」忽然省起,「你有夢想吧?」

「有。」他非常肯定,「但是很幼稚。我要和相愛的人一生一世,地老天荒。像中學生是不是?」

我大笑,「地老天荒?你能活多久?地球爆炸了都活不到地老天荒,我要求沒那麼高,我喜歡吃巧克力,就想開家巧克力專賣店,叫做———什麼呢,『錦顏之夢』?在一個巧克力色的下午,坐在陽光里,咬一塊香濃的巧克力,喝一杯釅苦的秋茶,看一部叫做《威尼斯之死》的電影或者叫做《金閣寺》的小說,而人生並沒有更苦的事了。然後,把我一生吃過的巧克力盒子都掛在牆上,等我老了,再沒人送我巧克力的時候,我就坐在店里看它們,看,我的一生都在牆上了。」

不知為什麼那麼可笑,我伏在堤上笑得眼淚都迸出來了。

龍文靠近我︰「錦顏,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睜開半只眼,「然後明天早上被我媽媽痛罵一頓,女孩子家在外面喝酒?人長大,的確有些行為要背著家人了。龍文,不好意思,我信任你如同信仰,你家有沒有空房間?」

龍文遲疑一下,先說︰「我打個電話,」然後才答︰「我一個人住。」

但也並不是誘惑,我倒下來就睡著了,所有輕憐蜜愛,抵不上一夜好覺。

驚醒,天已大亮。我松開酸麻的手臂,才怔忡發現,千般溫柔,只來于一個枕頭。

而那夢中的臉容……我掩面,不肯向自己承認。

龍文住的地方很大,所有門都閉著,我數一數,十一個,連龍文睡哪一間都搞不清。

也不敢去搜尋衛生間。只頭痛欲裂,匆匆而去。

第七章

沈明石又約我,我竟然不加思索地答應了他。

在青青的湖畔,他問︰「你願意幫助我了嗎?」

我緊緊地與他擁著。難擋心底的騷動,如火柴難擋燃燒的誘惑,如落葉在腐朽里懷著重生的渴望。

身體深處,玻璃一樣透明脆弱的痛著,充滿愉悅的撕裂感。

漸漸沉入那黑暗的深淵,眩暈的漩渦。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低低地道︰「錦顏,我想我是老了,我從不知道我可以這樣清靜地愛一個人,只是愛,沒有。錦顏,忘憂草的事……」

我一閉眼︰「我答應。」

沈明石放了個小錄音機在我衣內。

明石說︰是120分鐘的磁帶,足夠了。

接下來,我找到龍文,對于我的要求,龍文有點吃驚。「你又不懂,帶你去你也看不出名堂。」

我很執拗,「就是不懂才要看,增長見識啊。」

「交貨有什麼好見識的,開箱,驗貨,簽收,然後就付賬。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吧,不算一個好理由。」他氣了。

我笑,「第一,我只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第二,『我要』呢?這算不算一個好理由。」

擾嚷半日,他很勉強地去請示方萱。

不知為什麼,我明確知道方萱一定會答應,而龍文也知道她會同意,方萱便更知道我們的知道。但仿佛有默契,眾人齊心協力,一定要將其過程延長,並且極之艱難。

到最後,龍文還頻頻叮囑我,「多看,少說話。———你天生是個言多必失的人。」

此去將遇到什麼?透不過氣來的緊張,卻只像恐怖片里女主角去拉開門的一刻,關注著門後藏著什麼。我幾乎不記得本來目的,如一場艾麗斯漫游記般奇趣。

略略失望,並非港片里荒野似的碼頭︰到處莫名其妙懸著吊鉤,堆滿集裝箱———

在隨後的武打鏡頭里,它們將大派用場。就是一個普通的貨運港。

頭卻有點疼,喉嚨發干。

自有專業人員去辦手續,龍文只與對方寒暄著。是個大胖子,揮汗如雨,一身白肉如北極熊一般,流出來的都是油。

比較像殺豬的,但不像黑社會成員,連搞笑片里的都不像。

不知為什麼,只覺頭暈目眩,是太陽的直射吧。還強撐著要看人家辦手續,寸步不離,盡忠職守。龍文也不理會我,「去呀。」

有大蓋帽在場,我先一驚,才看出是海關工作人員在現場辦公。說是藥品,一盒一盒地拿下來,開包,檢查,填單。

極其無趣。

方萱也在場,絲巾密實包著,反有阿拉伯女人的風味,正午時分,仍散著淡淡花草香氣。一看到我,立刻溫聲催促,「過來干什麼,到樹蔭下去。」

太陽暴烈,我反而打幾個寒顫。心不在焉,又退回龍文身邊。

先以為是隱語,以飲食男女埋伏刀槍劍戟,但大胖子嗓門巨大,還不時岔開來喝吼眾人︰「放輕點放輕點,那是藥。」轉頭接著跟龍文︰「在外頭玩,也要講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三個不動搖,四項基本原則。一個中心,以健康為中心;兩個基本點,對老婆基本公平點,對情人基本溫柔點;三個不動搖,老婆地位不動搖,家庭結構不動搖,經濟大權不動搖……」

眾人哈哈大笑,我亦笑。口干得緊,去買了一瓶水,只喝了一口,只覺滿口發苦,完全不對勁,估計是自來水灌的。一陣陣,只想作嘔。

也不知捱了多久,終于大功告成。我昏昏沉沉過去,剛與大胖子握一個手,只听「 」一聲,清晰明確地來自我腰間。

下意識地,我抬手去護,不知按了什麼鍵,忽然間,它開始發聲了,尖扭的怪音,吱吱嘎嘎地重復著,「老婆地位不動搖……」

我只昏眩得來不及觀察眾人的反應。

大胖子已經跳起來,聲音恐懼得變了調,「你是誰?你帶錄音機干嘛?你要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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