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蕭望著她的背影,笑容依舊,眼神卻很奇特,並非得勝後的欣喜,而是混合著嘲諷與贊賞的落寞。
一波三折的比賽結束了,到處談論的是雲小姐神奇得不像箭法的箭法,賭局輸贏倒無人在意。有人聯想到雲小姐救活黑族少主,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傳聞,得出一個結論,雲小姐是天女下凡,來到草原佑護眾生,使牛羊肥美,人民安樂,國家強盛。當天的圍獵還沒有結束,這種說法已經傳遍每個人的耳朵,有人一笑了之,大多數人卻深信不疑,只差沒有正大旗鼓地頂禮膜拜了。
赫連羽雖然拜神祭神,卻不信鬼神之說,如果真有上蒼,真有神靈,怎麼會坐視世間諸多不平與血腥,怎麼會對一幕幕慘劇無動于衷?如果世上有神,那麼這神是值得唾棄的神。在他的領地,他就是神,神就是他。他不相信什麼天女下凡,所謂起死回生只不過醫術高明,但空弦射雁之謎卻也想不明白。
「我輸了,這些金子是你的了。」很拙劣的開場白。
雲蕭輕撫手腕,斂眉笑道︰「折殺雲蕭了。我能贏,是托大王的福。」
赫連羽雙目一凝,輕輕拉過她的手,揭開衣袖,白皙的手腕上赫然有一圈淤青,模糊地啊了一聲,深深的自責堵住了所有的話。如果不是她手腕受傷,怎麼會弄空弦射雁的玄虛?
赫連羽默默走開。
雲蕭放下衣袖,心里悶悶的,有一絲茫然。她沒有隨身帶著治淤消腫的藥,又不願意讓紀瑕等人知道她和赫連羽之間發生的事,所以只能忍著,反正過幾天自然就好了。可是赫連羽的舉動又算什麼呢?道歉?自責?
正在發怔,赫連羽又走了過來,帶她上馬回了營地。抱著她進了帳篷,小心翼翼把她放下,掏出一個精巧的玉瓶。
雲蕭說聲多謝,伸手去拿,卻被他順勢攬在懷里。赫連羽讓她坐在自己腿上,挽起她的衣袖,開始為她擦藥。藥膏剛從瓶中取出有些冰涼,他挑在指尖上,等藥膏發熱了才均勻地涂到她手腕上。
他灼熱的胸膛緊貼著她的後背,鼻息噴在她脖頸和耳廓上,引起若有若無的酥癢,雲蕭掙扎一下,動彈不得,只听他在耳邊低聲笑語︰「我又失儀了。我不在乎。」
雲蕭怒極而笑,「人如果沒有禮儀,和禽獸有什麼分別?」
赫連羽涂完藥膏,仔細幫她掩好衣袖,卻並不放手,牢牢把她困在懷里,說道︰「你們一向稱我們是不開化的野蠻人。」
雲蕭道︰「只要習用華夏的禮儀文化,蠻夷也會成為華夏一族。」
赫連羽道︰「我覺得還是做野蠻人自在。」
雲蕭嘆息,說道︰「孺子不可教也,朽木不可雕也。」
赫連羽笑道︰「晉國百年霸業,兵戈不斷,國內六卿明爭暗斗,可真是溫恭謙讓,禮儀,哈。」
听到牽扯上趙氏,雲蕭斂起笑容,看問題自然要看立場如何,她從小見識過無數場家族之間與家族內部的爭斗,即使馬上要斗個你死我活,見面也會客客氣氣,哪里像他,一點都不顧及應有的體面。
赫連羽看她不說話,乘勝追擊,說道︰「還是我們狄人爽快,強者為尊,最有力量的人稱王,沒有那麼多虛偽客套。」
雲蕭冷哼一聲,說道︰「好一個擰傷女人手腕的強者。」
赫連羽身子一僵,沉默片刻,說道︰「你可以回報回來。」
雲蕭道︰「好。」閃電般攫住他的右手腕,用力一擰,赫連羽悶哼一聲,卻動也不動。雲蕭在他腕骨將碎的時候突然松手。這個人,他真的毫不反抗。瘋子。
赫連羽倒吸一口涼氣,好快的出手,好狠的心腸,忍痛動動手腕,還好骨頭沒斷,只一圈淤青迅速出現。見雲蕭發呆不說話,赫連羽道︰「幫我擦藥。」
雲蕭無語,他就真的這麼講求公平?看著親手造成的淤青,到底有些不忍,拿過藥瓶為他擦藥。
白皙嬌女敕的指尖輕柔地涂著藥膏,有些涼意,帶來一種奇異的感覺。赫連羽嘟噥幾聲,把頭埋在她的頸窩,貪婪地吸著少女特有的體香。雲蕭下意識地抗拒,卻並沒有掙扎,手腕上的劇痛似乎也因此減輕不少。
雲蕭涂完藥膏,感受著他全身壓上的重量,皺皺眉頭,指尖搭向剛涂了藥的部位,正要用力,忽然听他說道︰「雲蕭。」
「嗯?」指尖蓄力不發,側耳听他說下去。
「那只孤雁你怎麼射下來的?」
雲蕭一本正經地說道︰「天女無所不能。」
赫連羽在她脖子上輕輕咬一口,雲蕭一哆嗦,指尖用力,卻被一股輕柔的力道化解。赫連羽手臂發力,把她抱得更緊,全身骨骼似乎都在格格作響。赫連羽道︰「現在又輪到我了。」
雲蕭愕然,這算是開玩笑嗎?一手拂向他的脈門,說道︰「松手。我說。」
赫連羽化解她的招式,順勢把她的手握在掌心,靜靜听她說下去。
「我會凝氣成箭。」
赫連羽微笑,「如果真有這種神奇的武功,你不會僅僅用來炫耀。」也許會作為殺手 一招制敵。赫連羽再次提醒自己,和這個狡詐無情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最好多留一份心眼。
雲蕭一怔,「你倒是了解我。」低頭想想,微笑道,「其實我只不過是效養由基故智。」
「養由基?」
「養由基是一百多年前楚國的一位將軍,箭法通神,有人說他的箭技傳自上古的後羿。有一次隨楚王出獵,他指著天上一只孤雁,說不用箭就能將它射下,楚王自然不信。他拉響弓弦,孤雁發出一聲哀鳴,應聲而落。」雲蕭歇口氣,見赫連羽听的專注,繼續道來,「養由基向楚王解釋,那雁不久前曾被人射傷,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所以叫得哀,飛得慢。弓弦一響,它以為又有箭來,拼命向上飛,一用力,傷口迸裂,就墜地殞命。這就是驚弓之鳥。我在書上看到過這個故事,這回試一試,反正已經說明是玩耍,就算被人點破,也不過博人一笑,沒想到會被說成是天女下凡。」
「驚弓之鳥。」赫連羽細細咀嚼這幾個字,若有所思,忽然笑道,「現在你可有把柄落在我手中了,冒牌的天女。」
雲蕭眨眨眼,搖頭笑道︰「你不把秘密說出去,我就是人們口中的正牌天女,把柄不算把柄。你要是說出去,還拿什麼要挾我?」
兩人大笑。
第七章擁抱(1)
夜色將暮,勇士們抬著獵物回到營地,一路歡歌。一部分獵物要燻制晾干,以備即將到來的漫長冬季,一部分則現行烤制,當作晚餐。篝火生起,烤架上叉滿兔子、黃羊、野雞、大雁,甚至還有野豬和老虎。火光映著興高采烈的人們,空氣中飄著肉香酒香。一輪明月耐不住寂寞,撥開雲彩探出頭,好奇地望著忙碌而快樂的人們。
雲蕭坐在赫連羽身旁,坦然接受各種好奇的探詢的仰慕的目光,觀看美艷絕倫的舞娘和熱情奔放的胡舞。她只開場的時候喝過三碗酒,後來人們敬的每一碗酒都是赫連羽替她喝了。雲蕭望著他的側臉,冷眼旁觀,真是海量,三十幾碗酒喝下,竟然絲毫不顯醉態,只不過喝得越多,臉色越白,而眼神越亮,亮到不能逼視。
他並沒有笑容,只是一臉漫不經心地望著場中,但雲蕭能感覺到他心情不錯,好像一頭猛獸飽餐一頓後閑散地注視著自己的領地。雲蕭模模手腕,她不認為自己可以在他的主場找到他的破綻,並擊敗他,但她又絕不能輸,最理想的就是和局。可是最近她有些心浮氣躁,尤其是在面對赫連羽的時候。真奇怪,他總能激起她最激烈的情緒,多年養成的冷靜自持每每在他面前破碎。而她連戰場的關鍵都沒有找到,他到底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