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蓮,我好像從來沒有說過,我為什麼會帶著秦叔離開信家吧?」
好像過了很久,他沙啞的聲音才慢慢的從黑暗中傳來,語氣平淡的像在問「是否吃過飯」這樣的問題。
「其實,說來也不光彩,所以離開信家之後,我就再也不提了,即使你問了,我也沒說。」他頓了頓,然後臉上露出苦笑,「只是有些時候,有些事情,不是不提就會被人忘記了……」
「陵哥哥……」
「那是你進宮後的第一年,族里開始逼我成親了,我不願,一方面是要等你,一方面則是因為族里許多操心我婚事的人,都是想在我身邊插人。」
他淡淡的冷哼了聲,「他們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其實我早就明白得很,我爹是信家上一任的族長,但他去世的早,我一個小孩子也沒有什麼地位,直到長大醫術受到祖父稱贊,才漸漸受到重視。而二叔那時不過是暫代族長之位,所以我這個長房長孫是越發遭人惦記,認為我有可能繼承族長之位。」
「祖父從前教我醫術的時候曾和我說過,有時候活在這個家里,即使我不爭也得去爭,我記著,卻沒放在心上。」
「直到那年的賞春宴,那天我被兩種迷香混合的藥性給迷倒,等我醒來的時候,徐令微就坐在床邊說我壞了她的清白,而後來又傳出二叔的女兒朝隻也在同一天被一個男人給玷污了。」
夏謹蓮一臉詫異,不敢相信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
信朝陵諷刺的笑了笑,像是看出了夏謹蓮心中的疑惑,「覺得很巧嗎?那不是巧合。」那只不過是一個污穢又害人害己的陰謀。
「那天他們不確定我會進哪間房休息,所以在兩個我最常去的房里都點了那些迷香,那兩間房本來就偏僻,他們應該也沒想過除了我還會有誰走到那去,我一時不察被迷香迷暈便沉沉睡去,但另外一間房里可就——」
夏謹蓮默默的听著這殘酷程度絲毫不輸宮內斗爭的故事,只能緊緊的握著他的手給他力量。
「朝隻也不過是個剛及笄的姑娘,但那個人卻是早已有了正妻和五房小妾的男人,也不知那男人為什麼會走到那房間……最後朝隻只留了一封書信給我,當晚就跳湖自盡了,那封信里說對不起,要我別怪罪她父母,這罪就讓她來擔……」說到這里,他的眼浮起了血絲,另外一只手緊握著拳,內心滿是想要發泄卻無從發泄的憤怒。
「之後的事情你今天也听到了。二叔他們根本就不在乎朝隻,只一心要我承認有做出這件丑事,娶了徐令徽,要不就是選擇另外一條路——我永遠的被信家放逐,今後只有這個姓氏,卻不再是信家子孫。」
把所有的事情從頭說了一遍,他整個人顯得無比的疲累,無力的低語著,「當年離開信家,我有怨卻沒有恨,因為有人說要用一條命來賠償我,我怎麼還能恨?但是今日……今日他們卻又故技重施,這讓我不知道是該忘記,還是任由他們胡說……」
夏謹蓮見他這副樣子,突然沖動的抽出自己的手,緊緊的抱著他。「不管你怎麼做,我都站你這邊。」
信朝陵被她的動作給嚇了一跳,身體一僵,臉上有點不可置信的神情,「站我這邊嗎?我有時候都不知道該不該相信自己了,畢竟如果我當年注意一點,也許就不會被那個迷香給迷倒,甚至會因為注意到那間房間不對勁,轉而去另外一間房里,那麼就不會有一個人因為我而死……」
夏謹蓮知道他是因自責才會鑽牛角尖,只能不停的勸著,「那不是你的錯,假如他們不動那個歪主意,又怎麼會害死了自己的女兒?別把別人的錯放到自己的身上,而且你說過的,那個妹妹留了封信給你,她說了對不起,代表她知道這些都不能怪你。」
要怪,只能怪人心不足;要怪,只能怪老天總愛用各種意外去捉弄那些想認真生活的人。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的抱著她,然後她的衣裳一滴兩滴的被水給打濕,她無法看見的面容傳來陣陣哽咽。
這一夜,本該是一晚春宵,但婚禮被破壞令他們錯過了,卻也讓他們的心更緊緊的相貼。
***
信家老宅里,信奉常一臉焦躁的在客廳里走來走去,一邊的黃氏則是一臉的不耐。
「今兒個真是臉都丟光了,那信朝陵竟然軟硬不吃,硬是不把人給收了,那接下來可該怎麼辦才好?」黃氏一開口就是憤恨的抱怨。
「還說!還不都是你那好外甥女沒本事,連個男人的心都勾不住。」信奉常一听這話就忍不住一肚子怨氣。
「那是我外甥女,再怎麼說也是個大家閨秀,又不是你外面的那些粉頭,個個打扮得花枝招展,整天只想著怎麼勾引男人!」黃氏也不甘示弱的反擊。
「你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哪里胡說了?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耳赤,最後都吵到累得癱在椅子上了,才終于開始把話題往正事引。
「至少今天那婚禮是毀了,可我們還是得趕快送個能夠信任的人到他身邊才行。」信奉常皺著眉道。
黃氏攏攏頭發,一臉鄙夷的看著他,「哼,現在想拉攏人了?當初用那種陰損的方法把自己的大佷子給趕出家族,現在發覺人家的好處了,又想要找個自己人說說好話把人給拉攏回來,你以為人家都是傻子啊!」
「你懂什麼?!」信奉常啐了聲,這回他要好好解釋解釋,讓這個沒見識的婆娘知道這其中的利害關系,「當年老爺子把族長的位置交給我,雖說是暫時管著,但我還以為這族里的大權終究是要換人管,結果呢?族里的產業,除去那些賺不了什麼錢的,有幾個負責的管事會听我們的話?
那時候我就知道如果沒辦法把信朝陵這小子掌握在手上,就是得除去,否則我們遲早要把這族長的位置還有全部的家財都送到他的手上,所以才會下狠手對付他、但是現在可不同了,我听奉善說了,這次信朝陵可是在救治江南大疫上立了大功,這賞賜很快就會下來了,而且他還有可能是這年輕一輩里最快進入太醫院的一個。」
黃氏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他進入太醫院干我們什麼事?信家的太醫還少嗎?」
信奉常第一次後悔娶了這麼沒見識的女人當媳婦兒,氣得快要跳腳。「你懂什麼!信家人成了太醫的是不少,但是能夠爭族長這個位置的,除了大房外就是我們二房,大房只剩下他一個人,我們可還有三個兒子,本來他十年前被逐出家族,這族長之位以後大概都是我們二房的,但他如今立了功,這回不回信家也不過就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情,這不事先將他籠絡住,到時候他回來卻沒個求情的人,你以為我們還能像現在這樣過著好日子?
我們早已得罪了他,他心中必然是記仇的,只不過當年沒辦法報復,但若他真的接了族長的位置,那以後我們的日子必定是難過的。」
黃氏听懂了大概,但還是有一件事不懂。「既然如此,那何不找個更會勾引男人的給他不是更好,何必還要讓令微去?」
信奉常嘴角露出奸詐的笑容,「當年我們逼走他用的就是令微受辱的理由,今日如果他認了,把令微娶作正妻,不就坐實了當年的事情?如果他不認,他那個玷污清白女子的罪名也跑不了,可謂做也是錯,不做也是錯,即使令微求不了情,我們把事情掀出來,那小子想當族長可也沒那麼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