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唯一的一次戀愛是和丁築,兩人理所當然地看電影、吃飯,理所當然地接吻、,誰也不在乎誰愛得多,誰愛得少!誰也不去想究竟愛得夠不夠終生廝守。
他以為那種強烈的愛恨,只是一種虛幻的小說情節,沒想到……
他必須找到她!
是的,無論如何,他不能讓這個懂愛的女人,去做沒有必要的犧牲;何況,孩子無辜。
林柏翠匆匆返回醫院,調出李盈月的病歷,並暗自記下電話號碼。
「763……」
電話通了,一位老者的聲音。
「喂?請問李盈月是不是住這里?」
「是。你是誰?」
「我……我叫林柏翠,是她的醫生,她現在好嗎?」
「她……怎麼了?怎麼會這樣?盈月——」
電話那頭一陣尖叫慌亂,然後,電話就切掉了。
一定是李盈月出事了!這是林柏翠的第一個想法。
他試著再打電話進去,但電話始終不通。
「是不是在叫救護車?不!不行!我得立刻回醫院去!」林柏翠放下電話,直奔醫院而去。
丙然不出林柏翠所料,他回到醫院急診室等不到十分鐘,李盈月就被送來了。
「醫生,快救救她,快救救我的孫子啊!」
「李醫生,這是我的病人,讓我來!」
林柏翠親自替李盈月檢查。
「Miss蘇,先量血壓!老先生,是怎麼回事?」
「我……」文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文母焦急地接口說︰「她故意的,她故意爬到桌上去往下跳,她想謀殺我的孫子!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竟然想殺害自己親生兒子!醫生,你可要救我孫子,可要救救我孫子啊!」
「你別急,我會盡力。」
「血壓偏低哦!九十,五十五——」Miss蘇說。
「快!快救人哪!」
「老太太,你別大叫,這樣會影響病人情緒,對胎兒不好!」
「對胎兒不好?好,不叫不叫,老天爺保佑,保佑我們文家唯一的命根哪!」
林柏翠立即替李盈月做了急救,幸好只是少量出血,胎兒一切正常。林柏翠望著痛苦中含著激動的李盈月,替她打了安胎針及少量安定情緒的藥,他為她的特別而心動,如果能有一個女人愛他如斯,他真是死也甘心。
「老先生,老太太……」
「怎樣?孩子?」
「母子都平安,不過……」
「不過怎樣?」
「孕婦的情緒不穩定,我希望能讓她住院安胎。」
「住院?好好好,花多少錢都沒關系,只要能把我寶貝孫子平安生下來,花多少錢我都甘願!老天爺保佑,失去兒子已經夠悲慘的了,千萬不要連孫子也剝奪了!」
「是呀!別讓她再去看明中了,看到明中那個樣子,難怪她會想不開!」
文明中已經一天沒見到李盈月了,他猜想,她一定出了什麼事!但是,除了望著天花板申吟外,他似乎什麼也不能做。
盈月?盈月,你究竟怎樣了?我對不起你,可是,我也好苦,你知道嗎?以前,我不信鬼神,而今,起碼我相信地獄。我現在就好比活在地獄中,任人宰割。任人折磨,卻有口難言……
我的胸口好痛,我感覺我的肺已經長膿生蛆了,它們在啃噬我的軀殼,雖然我還有意識,但逐漸壞死的細胞,卻使我的身體死尸般的腐爛了。月,我無法說話,但我卻無時無刻地在向你傾訴著內心的苦楚,訴說著我對你永世不渝的愛。吾愛,你千萬要記得,我對你說的最後的那幾句話。我想,我是沒有機會再開口了,除非死後……
月,你得記得織巢鳥的故事,你得記得織巢鳥對愛情的要求。你意氣用事地愛我,執著不悔地嫁了我;而如今,你的怨、你的苦,全為了一個錯誤的愛,錯誤的執著。你選錯巢了,吾愛,我終究不能給你個完整的家……
為什麼你今天缺席了呢?岳母說你晚上一定會來的,為什麼你爽約了呢?我好擔心,可是,像我這樣一個廢人,我又有什麼權利去擔心別人呢?
今夜,你們都缺席了,而我的告別式只能說給自己听。我好不甘心,好多未來的夢沒有實現,可是,我沒有任何辦法;今夜,你們都缺席了,而我,我選擇在今夜離去。月,你不來也好,免得我牽掛,但是,我又真的想再听听你的聲音;你不來也好,免得我牽掛又不忍死去。我受夠了這個無用的軀殼,它除了使我痛苦外,再也無法給我其它的!
我走了,在一個你們都缺席的日子,孤獨地,向自己告別——
……
加護病房的護士只離開片刻,回來時卻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尖叫出聲,然後,病房內立即涌入了數名醫生和護士。
「怎麼回事?」
誰也弄不清楚怎麼回事,一個連話都不能說的人,竟能打破桌上的玻璃杯,割傷自己。
「快!快止血!量血壓——」
「病人……病人已經斷氣了……」
「什麼?」醫生企圖替文明中作心髒按摩,但,當他看見床單上血紅的字時,他放棄了。
他是存心要死的。
床單上,凌亂地寫著「地獄之死」、「月」、「織巢鳥」等字,自然,也是遺書的一種形式。
他選擇這種方式結束自己,選擇這種方式交代後事,那是不得已的緣故。
他其實沒有別的選擇。
「把床單上的字剪下來,交給他的家屬;還有找個人,通知他家人,好辦理後事……」
醫生說完轉頭就走,不願再多看一眼。他不明白,為什麼不能讓他們安樂死?選擇一個有尊嚴的死亡方式,往往是癌癥末期病人的願望。為什麼?為什麼不成全他們?
他佩服這個叫文明中的病人的勇氣,他用他自己的力量,結束自己殘缺不全的未來。
第一個接到文明中死訊的人,是盈月的母親。醫院找不到文明中的家人,只好通知李母。
文明中的死是個喜訊,起碼對李盈月是好的。李母一直這樣認為,但得知他是自殺身亡時,李母又深深內疚著。
「一定是我那番話刺激了他!我話說得太重了,他承受不住,所以才……我不該,不該說那些的,他愛盈月,他真心愛她,他選擇死亡,也是為了減輕盈月的負擔,縮短盈月的苦難。明中,明中這孩子……」
李母才答應文家的人要到醫院好好「看住」李盈月,就接到文明中死亡的消息,這一對恩愛夫妻,差一些就到陰間作伴去了。如今一陰一陽,生死兩隔,也不知是幸亦或不幸?
這話該說給李盈月听嗎?說了,怕她又是一場尋死尋活,不如不說得好。
然而,當真不說,草草把文明中火化了,這又叫教他如何瞑目呢?
這猶豫始終在李母心頭左一下右一下地拉鋸著,直到了文明中父母那里,她深嘆一口氣︰「死者已矣,來者可追!」毅然決定瞞住李盈月,悄悄地將文明中火化。
或許至愛至親的人,都能心有靈犀。
那夜,李盈月自睡夢中悠悠轉醒,忽地驚見文明中立在床邊,眨著那雙會說話的大眼楮朝她笑。開口喊他,他又忽地無蹤無影。
李盈月問母親︰「媽,我看見明中了,明中怎麼了?他怎麼了?」
「傻孩子,明中好好地在醫院里,上午我才見過的,別胡思亂想了!」
李盈月半信半疑,但她也不過一天沒瞧見他,不至于正巧就今天出了事吧?想想,才又安心睡下。
第二天、第三天,李盈月要去看文明中,都被母親按捺住;而她,她是一天比一天不安,一天比一天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