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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親親朋友,蜜蜜戀人 第16頁

作者︰葉昭潔

他彎下腰,把煙蒂拾起,看了半天,想起在墳場時,百合抽掉他口中的煙的情景。他笑了,把煙蒂放進垃圾桶內,抽了一把衛生紙,往灰燼處用力抹幾下,一並扔進垃圾桶內。

他走到桌邊,把鬧鐘拿到眼前——十點零七分——又是十七!一個叫人心煩的數字!

「踫!」一聲,鬧鐘撞在牆上,鐘面落在示君枕頭上,鐘身則輾轉滑落在地上。

「誰在乎呢?能不能再回來都沒個定數!」

示君開了抽屜,取出一只青蝶。

「今夜就看你的了!」示君將它放入懷里,穿上鞋,去赴一場生死之約。

賀尚騎著機車送百合去醫院,在一個轉角處,百合突然焦急的喊停,賀尚差些被後頭的轎車撞上。百合也一個踉蹌,撞在賀尚身上。

「怎麼了?」

「……」百合望著遠處一個高壯的人影,半天沒說一句話;直到高壯的男人轉過身來,百合看清他的長相,才松了口氣。

「你看到什麼了?」

「沒什麼!」百台按住胸口,輕嘆著。怎麼那麼像?為著一個人影,她又怎麼會如此激動?「走吧!快到醫院去。」

在醫院里,手術房外,一個婦人痴痴的望著那扇緊閉的門。婦人看起來清瘦而高挑,連身洋裝外套了件薄襯衫,淡紫碎花,有一種六○年代的美感。

夜里,醫院的雪白牆壁與潔亮的磁磚顯得格外冰冷,而走廊盡處閃出的兩道人影,也就愈發顯得溫暖。

「伯母,我是余百合。小蔣他……」

「余小姐。」婦人握住百合的手。「如陽他……」兩道清淚滑過婦人臉龐。百合想著,婦人年輕時候是怎樣的美麗啊!畢子臉,靈秀的雙眼與豐腴的唇,她肯定是個美人胚子。

「伯母,沒事的。」百合拍拍婦人冰冷的雙手,安慰她。

「如陽一直恨我,他一直就恨我;可我沒想到,他竟然會以結束生命的方式向我抗爭。你知道嗎?他真的是決心要尋死的;醫生說,他的刀下得好猛,傷口都深得見骨了……」

「沒事的,進了醫院,醫生會救他的!」明知安慰的話沒用,但百合也只能說這些了。

「余小姐,我希望你能多開導他。我知道他很喜歡你,他這次要真能活下來,你一定要好好開導他!如陽自殺時,連句話也沒有留給我,我養他廿幾年,他竟連句話也沒有留給我——倒是你,他寫了好長的一封信要給你,說你是他心目中的理想,他要把他所有的藏書全部留給你——你真的是很喜歡你。」婦人頓了一下,望賀尚一眼。「哦!對不起,我不知道……」

「這位是賀尚,我們都是同一個社團的!」

「哦!你好,謝謝你來看如陽。對不起,余小姐,有些話或許我不該說,我也不知道你和如陽已經好到什麼程度了。可是,他是——如陽是晏陽唯一的兒子,說什麼我也不能叫晏陽絕了後,說什麼也不能……」

「伯母,晏陽是……」

「我的前夫,也就是如陽的父親。」

「那小蔣……」

「他嘴里不說,可我心里明白得很,他討厭你們這麼叫他——自從他知道他原來不姓蔣,他就痛恨這個姓,就痛恨我。你知道那是多麼深的煎熬嗎?他從小就是和我最親、最信任我、愛我,而到了最後,他卻必須去恨他最親愛的母親,去恨他擺月兌不掉的姓氏……」婦人泣不成聲了。

「伯母,別這樣,這不是你的錯啊!」

「是!是我的錯。如果我不是那麼無能,如果我沒有再改嫁,如陽也不會這麼痛苦——可是,余小姐,我真的是不得已的啊!當初晏陽為了理想,籌錢、標會去做他自認轟轟烈烈的事。後來,他一撒手,丟下我們母子走了,留了一債,我們孤兒寡母的,誰有膽子幫我們呢?如果我不改嫁,恐怕我們母子兩人都要活活餓死、凍死了!」

熬人哭得涕淚縱橫,掩著臉不住顫抖著。百合想勸,但被賀尚拉住了。

「別說了,傷心事越提越傷心。」

百合點點頭,對小蔣特殊的性格又多了幾分理解。至于小蔣對她的感情,恐怕只能「存而不論」了。

台灣四周環海,過長的海岸線成了國防警備的死角,卻是走私者的殿堂。

示君提前到了海邊,坐在一株臥著的枯木上,靜听潮聲朗朗。

他原想去見百合一面的——也許是最後一面了;但偏偏百合不在,留了束百合花在門前,就提前來了海邊。

他想︰也許他們真的無緣吧!連要向她剖白他的感情的機會都沒有,怕是真的無緣了。

「嗶——嗶!」示君取出呼叫器,點亮打火機看清楚;沒錯,是阿龍的暗號。

朝海面望去,隱隱的可以望見漁火。

「阿K,○○三呼叫;阿K,○○三呼叫。」

「收到,OVER。」

「訊號收到,準備,OVER。」

「了解,全力配合,OVER。」

樹叢後頭傳來腳步聲,示君一躍便躲進瓊麻叢後,看見人影一高一低逐漸走近。

「他真的要你先走?」是小蝶。

「是的,我擔心他會派警方的人來。」是阿龍,他居然是向著小蝶的!

「不會的。他雖然有膽量,可是他欠你,就斷不會再連累你!」

「還是小心為妙!我听他的口氣,很有把握似的。」

「哼!他為了義氣,為了血氣之勇,已經做過不少傻事了,這次,也不會例外!」

「可是……」

小蝶狠狠盯住阿龍,像貓盯住老鼠,阿龍便自動停止所有的勸說。

小蝶望著陰雨的天,咬著牙。

「他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可是,對我卻棄如敝帚!當年,他為了朋友和大哥結下梁子的時候,心里根本就沒有我!我懷了孩子,四處打听他的下落,可是,他卻像斷了線的風箏,就這樣消失在我的視線里了。」

「大哥恨他,連我的孩子也一並看成了眼中釘;當時我才十七歲,我才十七歲呀!大哥讓兩個漢子硬生生的把我的孩子打掉了!一拳又一拳,一拳又一拳,打在這里!」小蝶指著自己平坦的小骯,淚光閃閃。「我整整躺了一個月,就因為我懷了仇人的孩子!」

「這——他恐怕不知道,否則……」

「知道又怎樣?他和我大哥一樣,弟兄們是手腳,不能斷,女人就像衣服,丟了可以再買!今天我就是要他知道,女人是不能隨便丟棄的!我要他付出代價!」

示君在瓊麻叢里听得一身冷汗。

原來她為他受了那麼多苦,原來她恨他恨得這麼深!

示君伸手取出青蝶,一不留神,手臂被瓊麻刺劃傷了,留下兩道貓爪抓過似的血痕。

無月的夜,暗得叫人傷心;青蝶呈現不出顏色,只在輪廓間,鐵絲的光澤略微可辨。

「小蝶,我對不起你,但,我真的無意如此……」示君喃喃自語,望著小蝶的身影,想著︰這一路走來,自以為灑月兌,究竟無意間傷了多少人呢?欠得這麼多,如何還得起?

又來了一批人,看樣子,不是什麼要緊人物。

「不行!隊里的人馬上就要到了,得叫他們快點走才行!可是——他們怎麼才會信我呢?」示君略做思索,便自黑暗處走出來。

敏捷的小蝶首先警覺到,掏槍回頭對著示君。示君停住半晌,繼續往前走。小蝶在確定沒有別人之後,才收回她的槍。

「阿龍,你先走吧!」示君說。

「慢著!阿龍是我的人,憑什麼听你的?」

「我們的恩怨,不要牽扯到他人。我知道你恨我,但阿妹是無辜的;何況,阿妹的肚子里已經有了阿龍的孩子,將心比心,就放了他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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