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沈瞳兒溫軟的小手被拉在女乃娘的手中,小小的頭顱不停地東張西望,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更是靈活地轉呀轉的,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這是一間好大好大的房子,不但有蜿蜒的回廊,還有美麗的花園和池塘,沈瞳兒毫不懷疑自己會喜歡住在這個又大又美的屋子里。
年近半百的女乃娘一邊拉著她的小手,緊跟在帶路的家僕之後,一邊不時低聲叮嚀著她。「瞳兒小姐,等會兒見著了段少爺,記得要乖巧一點,給段少爺一個好印象,知道嗎?」
「女乃娘放心,瞳兒知道。」沈瞳兒甜甜一笑,露出一排整齊雪白的貝齒。
看著她天真無憂的模樣,女乃娘的眼底浮現一抹欣慰之色。
七年前,經商的沈老爺在一次遠行中,不幸慘遭行搶的山賊殺害,夫人在听聞噩耗後,也因承受不了打擊而病倒了。
雖然當時請了不少大夫來看病,但夫人的病情卻始終不見好轉,拖不到半個月,夫人就隨著老爺而去了。
由于沈家沒有什麼親戚可以投靠,因此夫人在臨終前,只得含淚將年僅四歲的女兒托付給她。
這些年來,她戰戰兢兢地負起教養瞳兒小姐的責任,深怕辜負了夫人臨終前的托付。
好在這七年來,晦黯從沒有出現在瞳兒小姐那對澄澈美麗的眼中。看著瞳兒小姐一年年的長大,女乃娘的心中有著無比的驕傲。
雖然瞳兒小姐今年才十一歲,卻已然是個嬌俏無雙的女娃兒,再過幾年,她肯定會出落得更加美麗,成為各家公子仰慕追求的對象。
一思及此,女乃娘就不禁欣慰地面露微笑,但唇邊的那抹笑意很快就隱沒了,只因她突然想起——她恐怕是沒那個福分親眼看見瞳兒小姐穿上新娘嫁裳的美麗模樣了。
一個月前,她接獲老家傳來的消息,通知她家中發生變故,要她趕緊回老家去,但是她的老家位在好幾百里外,必須翻越好幾座山頭,一路上跋山涉水是免不了的、她實在不忍心讓小姐跟著她受這種折騰。
包何況,這一去,只怕她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就算瞳兒小姐能適應她老家那種荒僻不便的生活,她也不忍心讓小姐受這種苦,所以她想盡了法子,希望能將小姐托付給一個能夠善待她的人家。
經過半個多月的打探,終于讓她攀親帶故地找上了段家,但其實她一開始並沒有抱持太大的希望,畢竟段家的老爺段敬淳,是她的表姑的外甥女的表妹婿,所謂一表三千里,更何況是拐了好幾個彎才勉強攀上的關系。
也因此,當段老爺和夫人一口答應願意收留並照顧沈瞳兒時,女乃娘反而有些意外,不過今日一踏進段家,原先的訝異立刻有了答案——對富裕的段家而言,想來是不在乎多一雙碗筷、多一張嘴吃飯的。
然而,女乃娘原先的疑惑雖有了解答,但新的憂慮卻又浮上心頭。
罷才听眼前這名帶路的家僕說,段老爺和夫人已于日前相偕遠游,歸期不定。行蹤不明,所以目前段家的一切大小事務,皆由他們的獨子段南淵作主。
一听見這個消息,女乃娘不禁憂慮地暗忖著,要是段少爺不把段老爺的口頭允諾當一回事,不肯收留瞳兒小姐,那該如何是好?
正當女乃娘仍暗自憂慮間,家僕已將她們領到了回廊的盡頭,只見一名男子正背對她們而立,看似正在欣賞不遠處蓮花池的風光,那穿著上等衣料的俊挺身影,說明了這名男子正是段家少爺段南淵。
「少爺,人已帶到。」家僕恭敬地稟報。
「嗯,你先下去吧!」
「是。」
在家僕離去的同時,段南淵也緩緩地回過身來,一見到他的面孔,年老的女乃娘和年幼的沈瞳兒皆不禁怔愣住了。
眼前迎風而立的,是一名年約二十一、二歲的男子,他精碩而修長的男性身軀,包裹在一襲織功華美的繡袍之下;俊美非凡的臉孔上,有著一雙墨黑的眸子,那對幽邃的黑瞳,像是兩潭能輕易誘人陷溺的深泓……
徐徐的清風拂亂了他的發絲,讓他俊美的外表多了分不羈的獷味,而那習慣性微揚的唇角,勾勒出一抹帶點輕狂意味的自負。
沈瞳兒看傻了,她的心像出了毛病似地狂跳不止,一下接著一下用力地撞擊著她的胸口,她的眼楮也仿佛出了毛病,只能直勾勾地盯著他的臉,完全沒辦法移開視線。
雖然她尚年幼不識得情愛滋味,對于男女之情仍懵懵懂懂,但,就在這一剎那,她的心田像是突然被人栽了株情苗,並迅速地生根、抽芽、發枝……
就在這一瞬間,她小小的心靈便已深埋著一個萬分堅決的意念——她,長大以後要嫁給眼前這個長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大哥哥!
段南淵的目光在隨意地掠過女乃娘之後,細細地打量起那個站在女乃娘身旁,身高猶不及他胸口的女娃兒。那張像是正為著什麼秘密心事而興奮得紅撲撲的小瞼,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順眼極了。
前些日子,他爹娘在相偕遠游前,突然告知他們已答應收留一個姓沈的女娃兒,要他代他們好好照料她。
這二十多年來,他早已獨來獨往慣了,現下他爹娘硬是塞了個小苞班給他,只令他覺得麻煩而累贅。
原本他打著敷衍了事的主意,打算隨便挪間房給這姓沈的女娃兒住,再隨便指派個丫環負責照料她的生活起居,根本從沒想過要花費心思在一個素未謀面的小丫頭身上,但是現在……
看她白皙若玉,嬌女敕如花,一雙黑溜溜的眼兒更是晶燦如星,簡直像個精致絕倫的瓷女圭女圭,可愛極了!
罷了!既然這小丫頭看來順眼,那就順了爹娘的意,將她留在身邊,多花些心思來照料她,就當是多了個妹妹吧!
「你叫沈瞳兒?」他記得爹娘在遠游前曾對他提起過這個名字。
「是的。」開口回答的是女乃娘,她並伸手輕推了下仍望著段南淵發怔的沈瞳兒,低聲提醒道︰「瞳兒小姐,還不快叫段少爺。」
‘不必,叫我段大哥即可。」
沈瞳兒又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段南淵好一會兒,紅潤的小嘴兒才終于緩緩輕啟,以柔女敕嬌軟的嗓音輕喚——
「南淵。」
她喚出口的兩個字,令段南淵和女乃娘有一瞬間愕然。
「瞳兒小姐,你怎麼可以直呼段少爺的名字呢?」女乃娘困惑而不贊同地擰著眉,並示意她趕緊改口。
「是啊!蚌丫頭,你該叫我一聲哥哥才是。」
「南淵。」沈瞳兒固執地不肯改口,甚至鼓著紅撲撲的腮幫子,對段南淵抗議道︰「我叫瞳兒,不是小丫頭。」
「瞳兒小姐,你不是才答應女乃娘要乖巧的?」女乃娘有些著急,深怕段南淵一個不高興會將她們給趕出去。「你該稱呼他為段少爺,再不然也該叫一聲段大哥才對呀!」
沈瞳兒咬了咬唇,眼底閃爍著固執的光芒。
「南淵。」她又喚了一聲,硬是不肯改口。
她雖然年紀還小,卻也知道沒有人會稱呼自己的夫君為「少爺」或「大哥」,她將來要嫁給他當妻子,所以喊他的名宇該是再自然不過了。
段南淵盯著她倔強的眼眸,無法理解她小小腦袋里的思想,不過別說是他了,就算是與她朝夕相處了七年的女乃娘,也猜不透她的想法。
段南淵惟一能確定的是,眼前這個樣貌甜美的女孩,並不是個可以任人隨意擺布、操縱的娃兒,雖然她的年紀尚輕,卻已有著自己的想法與堅持——雖然這堅持相當令人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