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她有身份了。」
忍之訝異,「是,她給你生命,你給她身份,你倆補充對方不足「。」
王子覺笑答︰「我倆不再空虛。」
「真得祝福你們。」
「忍之你應替我們高興。」
忍之轉身離去,在門外與恕之擦身而過,不瞅不踩。
王子覺問恕之︰「究竟是什麼使相愛相親的兄妹變成這樣。」
恕之這樣答︰「我們照原定計劃離開松鼠鎮吧。」
第二天一早,正要出門往飛機場,一輛警車停在門口,警長神色緊張要求與王子覺說話。
恕之靜靜站在暗角注視情況。
她出乎意料地鎮定,雙臂抱胸前,像是保護自己。
王子覺听到消息像是震驚,他沉吟片刻,對警長說︰「她是我前雇員,我願負責她身後事。」
警長問︰「你要出遠門?」
王子覺答︰「我們可以延遲出門。」
「那麼,請跟我們到派出所。」
恕之踏前一步,警長看到了她,叫她「王太太」。
警長苦笑說︰「我在松鼠鎮任期已進入二十年,還是第一次處理這種案件。」
恕之問︰「什麼事?」
王子覺答︰「他們發現了貞嫂。」
恕之可以覺得她自腮邊一直麻痹到背脊。警長補充︰「天氣回暖,孩子們到迷失湖畔玩耍,看到……松山已經離開松鼠鎮,一時無法聯絡,故此來到王宅。」
王子覺說︰「我出去一下,恕之,旅程押後數日。」
他匆匆出門。
另外一個人自角落輕輕走近他。
「放心,不關你事,最多抓我外一個人。」
恕之轉過頭來,看到忍之。
「現在你走不成了。」她兄弟哈哈笑起來。
恕之過去,摑打他面孔。
他退後一步,「貞嫂起了疑心,她聯絡特警,前來查案,威脅勒索,要揭穿我們身份。」
恕之聲音震顫,「這是殺人的理由?」
忍之搖頭,「無論此刻你怎麼看我,你應比誰都清楚,我不是殺人材料。」
「鎮上只有你與我是外人。」
「你與我,不再是‘我們’了。」
「我與你是頭號疑犯。」
「不不,你是王太太,王子覺會盡一切力量擔保你。」
「忍之,你得立刻離開松鼠鎮。」
「去何處?」
「世界那麼大,到任何地方躲一下。」
這時僕人捧著花瓶經過會客室,他倆立刻噤聲。
餅一會忍之忽然說︰「我倆一起走。」
恕之恐懼地掩著胸口,「不,我再也走不動,我不想在車廂過夜,借油站廁所洗臉,我已決定月兌離流亡生涯,我不會走回頭路。」
她奔到書房,拉開抽屜,把王子覺現款取出,交給忍之,又把手表等貴重首飾塞到他手上。
「走,你走吧。」
忍之面色驟變,低頭不語。
「忍之,我不再愛你,我倆再也做不成拍檔伙伴,請原諒我。」
忍之退後一步,他雙眼轉紅,「終于由你親口說出來。」
「我想安頓,子覺給我安全感。」
忍之嗤嗤地笑,「真沒想到你會講出這樣話來。」
「忍之,一個女人是一個女人。」
「王子覺並不是笨人。」
「所以我決定捐贈骨髓,這是我千載難逢機會。」
忍之呆呆看著她,「是你的好機會……」
「子覺多多少少知道我的事,曾經有人追尋上門,出示照片,他只說不認識,忍之,我幫他一把,他幫我一把。」
忍之喃喃說︰「像我倆以前一樣。」
恕之低下頭。
「你想瞞他多久?」
恕之抬起頭,淒涼地答︰「看他願意被我瞞多久。」
「何必仰人鼻息,過這種你虞我詐的日子。」
「日子久了,會有真心。」
「像你給我的真心?」
恕之見他咄咄逼人,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知道談判失敗。
她說︰「我勸不動你。」
可是忍之也說︰「我也勸不轉你,所有騙局只能瞞人一時,無可能一生一世,你別做夢,趁早走是正經。」
恕之踏進一步,「你別管我,你離開松鼠鎮,線索一斷,大家都安全。」
忍之把現金與金飾放回桌上,「要走,兩人一起走。」
他轉頭走開。
恕之把鈔票放回抽屜,她卻拉錯第二格,她看到一把手槍他。
王子覺從不把貴重物品上鎖,連手槍在內。
恕之等了一個上午,丈夫終于自派出所回轉。
恕之看著他,「是貞嫂嗎?」
王子覺點點頭,他顯然受到極大震蕩,斟了一杯拔蘭地一飲而盡。
他輕輕說︰「法醫估計她在水底有一段日子,近日才浮起,警長正設法尋找松山。」
「他是疑犯?」
「不,他是親人,法醫認為,貞嫂肺部並無積水,她落水之前後腦受重擊經已死亡,而襲擊她的人身型並不高大,那不是松山,他們懷疑是一個浪人。」
恕之目光呆滯。
「貞嫂是一個好人,她實在無辜,倘若無法聯絡松山,由我負責善後。」
恕之不出聲。
「據警長說,這是松鼠鎮廿五年來第一宗凶殺案。」
恕之听見自己問︰「之前呢?」
「三十年前有一宗情殺案。」
「你有詳情嗎?」
「警長剛才唏噓說起,是一個女僕與男主人的故事︰他們本來相愛,可是男方移情別戀,竟決定與富家女結婚,女僕走投無路,用刀刺殺男方。」
恕之戰栗。
「她靜靜待捕,警察問她︰利刀刺入對方胸脯時感覺可拍嗎,她答︰像剖開南瓜一般,噗地一聲而已。」
恕之用雙手掩胸,緊閉雙眼。
王子覺笑了,「對不起,嚇著你了。」
「警方有何蛛絲馬跡?」
「下了整季大雪,跟著又是大雨,警方一無所獲。」
「鑒證科呢?」
「警方認為毋需驚動城里總署的同事。」
恕之也斟了一杯拔蘭地緩緩喝下。
「你同松山夫婦有感情吧。」
恕之不出聲,過一會她說︰「在孤兒院的日子像軍訓,每人佔一張小床,一只箱子,一間大房十多張床,毫無隱私,什麼都赤果果,半夜驚醒,總听見有人哭泣,有時,是我。」
王子覺惻然,「忘記過去。」
「那是烙印呢。」
「也得忘記。」
「有些孩子還有遠親,假日,帶一些糖果給他們,我也會分到一兩顆,糖紙不舍得扔,撫平了,夾在書中做紀念。」
王子覺說︰「我在听。」
「我不記得詳情了,十四歲那年,我們兄妹逃了出來,在社會低下層打滾,那時,人們以為我們已有十八九歲,現在,他們又以為我倆只有十八九歲。」
「一定吃了很多苦。」
「遇到很多豺狼虎豹,子覺,我也曾經利刀傷人。」
王子覺震驚。
「寒夜,我們在教堂留宿,半夜,一個人壓到我身上。」
王子覺握住妻子雙手,「不要再說下去,我都明白。」
「窮人不是人,貧女尤其賤,」恕之吁出一口氣,「人人可以魚肉,甚至用腳踏住你頭向你撒尿,子覺,我們活在兩個世界里。」
子覺微笑,「我病了好幾年,也吃過不少苦頭,肉身敗壞,躺手術床上,像一塊腐肉。」
恕之無言,人生,不知為何如此多磨難。
子覺說︰「我倆好似在斗比淒慘。」
恕之忽然問︰「找得到松山嗎?」
「警長同松山相熟,有他子女地址。」
他們的行程取消,那日早睡。
恕之一闔上眼角看見貞嫂笑吟吟問她︰「谷倉還暖和嗎」,又說︰「你今日把冰箱、地板與台凳都洗淨抹干,我先走一步。」
她醒轉,比沒睡之前還累。
花園里的郁金香已經一排排長出來,很快就要綻放。
警長告訴王子覺︰「與松氏子女聯絡過,他們都說松山曾經在他們家住餅個多星期,因小筆爭吵,他離去不知所蹤。」
王子覺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