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和找一件布衫罩上,起床漱口洗臉。
「卞律師是順路抑或特來探訪?」
「我給你們送這個來。」
她把文件輕輕放在桌上。
紀和一看,楞住,是紀和與今敏兩人在列德大學過去的成績記錄,並且各有一封中規中鉅的退學證明書。
「這些文件怎麼會在你手中。」
卞琳微笑,「你說呢?」
紀和狐疑,「我不相信。」
卞琳搖搖頭,「紀和先生,所以說你們都是小孩子,你以為憑你一臉正氣把系主任教訓一番就可以順利過關?」
紀和張大嘴巴。
「那種在人事復雜的所謂學術界混了近半世紀的老狐狸起碼有八副面孔,他會害怕你吵鬧?」
紀和深深吸一口氣,「難道全因你出面?」
「紀泰把整件事告訴我,我立刻趕來,我有什麼面子,一切還不是紀伯欣的關系。」
紀和張大嘴又合攏,他還以為自己有辯才,把系主任擊跨讓步,他倒想。
「紀泰本人遭到開除為什麼不向你求救?「
「紀泰根本不想繼續學業,與你倆志向不同。」
紀和低下頭,「你用什麼辦法?」
「世上只有兩個法子︰威逼,利誘。」
紀和怪叫,「以德服人呢?」
真沒想到卞琳如此高興︰「那就要看你了,別人都沒成功。」
「不不,卞琳,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紀和,你瘦了一圈,可見這件事叫你操心。」
「唉,原來又是靠紀先生出馬。」
「他人際網絡廣且密,這是他其中一項成就。」
紀和說︰「可惜我們兩兄弟是不肖子。」
「人各有志,再說,律師行里擠滿野心勃勃年輕才俊。」
「你呢,卞琳,你是其中佼佼者。」
卞琳感嘆︰「我已老大,而且,紀伯欣信任我,我已站在平台上,有時看到後來者爭先恐後爬梯子,你推我擠背後插刀口是心非,真覺無聊。」
紀和點頭。
「紀先生患病,給我極大啟示,是非成敗,原來不過匆匆數十年,一個人可以享用的物資,也極其有限。」
紀和苦笑,「你一切都爭取到手,才可以這樣說,我們不得不努力向上,難道一輩子到老住地庫擠公車不成,又如何照顧老小。」
卞琳拍拍他肩膀。
「卞律師,你打算幾時停下來?」
「紀和,我苦出身,坦白說,童年時,穿不暖吃不飽,冰激凌是奢侈品,一直吃大人剩菜,穿兄姐的舊衣服,從來不知什麼叫旅游,也沒有玩具。」
「卞琳,你氣質大方,全不在乎。」
卞琳說下去︰「這份收入維持我自尊自信,又讓我自給自足,我不會輕易放棄。」
今敏像她。
可是,今敏是否得到卞琳般成就?
今敏站在門口,把這一切都听進心里。
卞琳轉過頭,「今敏,進來坐。」
今敏輕輕說︰「卞律師是我們導師。」
「只怕你們不愛听,一句過時,把我們轟的老遠。」
今敏連忙說︰「我不知道怎麼感激你才好。」
卞琳說︰「今敏你聰明絕頂,可是做人靠聰明實在危險,你別叫聰明耽誤。」
今敏整張面孔燒紅,像吃了兩記耳光,但是她有勇氣,低下頭說︰「多謝卞律師指教。」
「紀先生讓你倆轉到軒利大學去,他已替你們安排妥當。」
「我與紀先生無親無故。」
平日頑劣如候王的今敏連脖子都漲紅。
幸虧卞琳隨即問︰「紀和,你還搬家不搬?」
紀和答︰「我活靈出竅,原神尚未歸位,我累極了,只想睡一覺。」
卞琳笑笑,給他看一張照片。
紀和好不驚奇,「藝雯!」
他把照片搶過來,好奇的今敏也探頭過來看。
「喲,美女。」她順手取餅照片。
紀和連忙搶回,無限感慨,雙手輕輕發抖。
照片是偷拍,藝雯七分臉,坐在咖啡座,與朋友聊天,臉容平靜。
今敏問︰「這是什麼地方,和平咖啡館,在巴黎?」
卞律師搖搖頭,「這是加州的和平咖啡館,在日落大道附近的游客區。」
紀和凝視照片,藝雯是美女?並不見得,但是她面孔五官有股特殊氣質,在紀和心目中,獨一無二。
紀和說︰「她結婚了。」
今敏異常同情︰「可憐的紀和。」
這時卞律師說︰「今敏你去做紅茶,我口渴極了。」
今敏乘機走開。
紀和低聲問︰「藝雯在這里渡假?」
「機關派她到史丹福受訓,為期三月。」
「卞律師,你消息靈通,她家人可有跟著一起來?」
「紀和,她已與丈夫分居。」
紀和心里不知是什麼滋味,原來藝雯連最基本的幸福也得不到。
「他倆生活並不和諧,協議分手,我想,你們兩人經過那麼多年,應該比從前成熟。」
卞律師把照片反過來,後邊寫著藝雯公司地址電話。
「你想一想,隨便你怎麼做。」
卞律師告辭。
「卞琳,」今敏端著紅茶進來,「吃了點心才走。」
卞琳點點頭。
今敏反彈得很快,不幸,她不是那種傷春悲秋的人,抓住一點點缺憾終身申吟,她沒這種條件,她必須迅速掙扎站起,否則,敵人見到她躺在地上,順勢踢兩腳,傷上加傷。
卞律師問︰「你還可以吧?」
今敏苦笑,「還過得去。」
「紀泰可是談生意去了?」
今敏有點興奮,「他生意伙伴殷實可靠……」她忽然想到什麼。
今敏看到卞琳嘴角的會心微笑。
今敏明白,她輕輕說︰「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運。」
卞琳攤攤手。
「紀伯欣先生健康如何?」
「比從前進步,在看護陪同下已可到英國探親。」
卞琳喝完紅茶,凝視今敏。
她這樣說︰「今敏,他們兩兄弟,都把你放在第一位,紀和挺身而出為你頂罪不在話下,紀泰本來已經與紀先生鬧翻,為著你也放下自尊與我聯絡,你叫我羨慕。」
今敏低頭。
「我這個跑腿還有事要辦。」
卞琳終于離去。
今敏收拾杯碟,「紀和,紀和」,她找到地庫去。
紀和轉過頭來,重拾老笑話,「我是紀泰。」
今敏不去理他,「紀和,你可打算去見她?」
「見誰?」
今敏指著照片里的人。
「彼此都已不再是從前那個人。」
今敏看著他,「我從來沒听懂這些話︰像‘我倆生活在不同世界里’,‘原諒我離去是因為我比你難過’……全是惡劣幼稚不能接受的籍口,加上文藝腔,最不堪的侮辱。」
「不,我不打算見她。」
「可是你每天都思念她。」
紀和無奈,「是嗎,我想我有,可惜,我心目中的她不是現在這個人。」
「你不見她也不會知道。」
「她沒有等我。」
今敏看著紀和,「太可惜了,應該等你十八年。」
紀和不顧今敏揶揄,他沮喪地說︰「十八個月也沒等。」
他坐到書桌上,開始閱讀軒利大學資料。
稍後紀泰興高采烈抬著一箱香檳回來,「快來痛飲,古今將相何在。惟有飲者留其名。」
今敏詫異,「誰教你這兩句詩?」
「岑律師,他說,酒吧吧中文名會叫‘將進酒’。」
三人里數今敏中文最好,她嘩一聲,「好文雅。」
「紀和在家嗎?」
「紀泰,低聲,我要與你談一件事。」
紀泰突覺恐怖,「你想結婚。」
今敏啼笑皆非,「對對,女人腦子里只有這個想法,人人都想與你結婚。」
「那又有什麼?」
今敏輕輕說︰「你與紀和長得像,他多次扮你,順利過關。」
「你在想什麼?」
「紀泰,輪你扮紀和,去見一個人。」
紀泰睜大雙眼。
今敏在他耳邊說了幾句。
紀泰立刻拒︰「不可以,道德上有欠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