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有了著落,又有工作消遣,我很高興。」
宇宙的確一直在笑。
兩人分手,宇宙回到公司,只見稀客蒞臨。
莊家欣把公司里所有窗簾樣版都翻出來看個究竟,堆滿一桌一地。
看到宇宙回來,跳起來與她擁抱。
「宇宙宇宙,好久不見,別來無恙乎。」
「你先坐下,慢慢說。」
宇宙叫人換過熱茶,又收拾了布樣,握著她手,覺得今日終于可以與莊家欣平起平坐。
「你看你,越來越漂亮。」
「宇宙,我下月結婚,你一定要來參加婚禮。」
原來如此,宇宙暗暗叫苦,這個結婚專家,今年又在何處結婚,她哪里走得開。
「這次在什麼地方?」
家欣嬌嗔地說︰「什麼這次那次。」
宇宙陪笑,「仍在康華爾。」
天下竟有這樣好脾氣的父母,宇宙艷羨家欣,一次又一次,他們為女兒主持婚禮,支持祝福她。
「我爸媽時常請客吃飯,大家乘機聚一聚,多高興。」
「是是是。」
「請帖在這里,宇宙,這次,你不必穿伴娘禮服,你與宏子在我婚禮上認識,你倆非來不可。」
「你問過宏子沒有?我可不能替他作主。」
「沒人可代他作主,我一味死纏即可。」
正經事講完,家欣站起來四處巡視,「婚後我也向爸爸要求撥款開設公司。」
「做何種生意?」
「做時裝,專門替小姐太太訂購所謂限額生產的皮鞋手袋珠寶,第一時間在本市穿出炫耀。」
宇宙松口氣,「幸虧不是與我們爭。」
「宇宙你真可氣,你看你多能干,一下子什麼都得到了,原先以為宏子與你更本不配對,可是听說今日他對你唯命是從。」
宇宙側頭想一想,「因為,我必須努力。」
「我也得好好做人,總不能明年又結婚。」
宇宙忍不住笑。
家欣吃完蛋糕離去,從頭到尾,她沒有提到男方是何種族裔做什麼職業,那些無關重要,莊家欣不折不扣一生都是莊家的掌上明珠。
助手出來收拾。
宇宙問︰「有無做成生意?」
助手搖搖頭,「莊小姐玉笑珠香,敝店蓬壁生輝。」
「那就足夠,說得好,這才是做生意應有態度。」
晚上,宏子見到宇宙說︰「家欣像是永遠十五歲,她在我辦公室纏足一個小時,叫我前往康華爾參加婚禮,她又要做新娘。」
宇宙微微笑。
「我的福氣是幸虧你一點不像家欣,你去不去?」
宇宙點點頭。
「那麼,我倆再走一趟,我只能逗留一天,康華爾對我倆有特殊意義。」
第二天,宇宙特別去請教專家該穿何種禮服。
「第二次結婚,新娘本人穿什麼顏色?」
「我沒敢問。」
「假設她不穿白色,那麼,人客也不穿白,我一直認為如有疑惑,選淡黃或粉紅香奈兒套裝。」
「人各一套可怎麼辦?」
「婚禮原本是最悶場合,紅白黑服飾均不宜,你說還有什麼顏色可穿。」
「你替我選吧。」
「這真是我的榮幸,關太太。」
衣服送來,宇宙一點也不喜歡。
冰美貞一看,「都不像你,深粉紅捆金邊,可怕。」
「或者外套可以保留,配牛仔褲。」
「我見到某店有套灰色絲絨女士西裝。」
「我立刻去看。」
結果宇宙準備三套衣服,就那一天穿著。
她還是第一次這樣隆重,要做關太太了,得替男家著想,若孑然一人,才不怕失禮誰。
一日,她在店里穿著扎染背心及裙子,與助手看油漆色版,一個年輕女子進來,四處瀏覽。
女子身上正穿著郭美貞口中可怕的深粉紅捆金邊外套,什麼限量生產,還不是人人都有,宇宙沒好氣地笑。
助手上前招呼。
她要看畫,助手推薦了幾間畫廊。
她問了幾個名字,助手把價格一一報上。
她說︰「我其實不喜歡國畫。」
助手感喟︰「早十年我在巴黎見過米羅的版畫不過數千法郎,現在當然漲上十倍。」
「那麼,能否聯絡巴黎?」
「我們收取二十個巴仙服務費呢,你可願意自己聯絡?」
「我不讀法語,拜托你們。」
助手送她離去。
宇宙有點疑惑,問助手︰「那是誰?」
「一位美國華僑,姓胡。」
宇宙想一想︰「先收費。」
「明白。」
「多大年紀?」
「看她雙手,大約四十余歲。」
宇宙點點頭。
晚上,宏子同她說︰「不如我們也在康華爾結婚。」
「我猜想一天不夠,總得預先登記。」
「我叫郭美貞去調查。」
「郭姐按時收費。」宇宙提醒他。
宏子卻不經意地回答︰「誰不是呢。」
宇宙噤聲,真的,誰不是呢,連她自己在內。
由此至終,關宏子看人看事,比她透澈。
宏子翻閱當日報紙,照例累極盹著,他太放心了,即將與他的歌詩慕結婚,她終于回心轉意,她恐怕是目前最了解他的人。
宇宙接到一個電話。
「你可是宇宙,我是家欣爸爸,宏子在嗎?」
「莊家伯伯,你好,我立刻去叫他。」
「他在忙?我同你說也一樣。」
「不不,他沒事,我去叫他。」
宇宙輕輕推醒宏子,把電話放在他身畔,他立刻轉醒,「是是,我倆一定到,屆時見。」
放下電話,他說︰「下次不必叫我,我正做好夢呢。」
「什麼好夢,說來听听。」
「夢見父母在我身邊,父親讀報,母親絮絮碎碎,不停說家務事。」
「那確是好夢。」
「你可有夢見父母?」
「我對生母沒有記憶。」
「你即將結婚,可要請她們到場臂禮?」
「母女彼此心目中,全然沒有對方,不必了。」
「我想你知道,要找的話,是可以找得到的。」
「我不想找她。」
「那樣肯定倒也好。」
宇宙看著她未來丈夫,發覺他額角開始月兌發,發線漸漸形成一個U字,老氣橫秋的他外型也比同齡男子較老。
宇宙忽然想起陳應生一頭午夜般漆黑濃發,她老是想伸手指進去替他梳理。宇宙有剎那失神。
「在想什麼?」
「繼母知道我倆結婚是會高興的,你們很有緣份,她一直感恩。」
宏子只說︰「那是應該的。」
佣人捧出雞湯面,他吃兩口,嫌油膩,要回家吃廚子做的點心。
「宇宙,你也該搬過來了。」
每個人每件事都需听他安排,他從中得到樂趣,卻不顧他人感受。
打算跟他一起生活的話,必須明白,對抗無益,量子與麗子是活生生例子。
宇宙陷入沉思。
第二天,那中年胡女士又來了。
這次,要求見張宇宙,「她是你們老板吧,我想與她談談。」
宇宙迎上去,「你找到適合的畫沒有?」
胡女士挺疙瘩,「其實我也不喜歡西洋畫。」
宇宙笑,「牆壁留白也是好事,我家一張畫也沒有。」
胡女士凝視她。
宇宙有點警惕。
她心緒悲苦,真怕胡女士忽然開口說︰宇宙,我是你的生母,我倆終于見面了,你好嗎,結婚也不告訴我。
她靜靜等對方開口。
可是胡女士卻這樣說︰「張小姐,我們是行家。」
「啊!」
「我在上海也有一家室內裝修店,用最名貴材料,收最高價錢,大城市消費能力強壯,極受歡迎。可是看到你的噱頭,我自嘆弗如。」
宇宙一怔。
噱頭是滬語,指虛假綽頭。好比粵語中出術,並非恭維。
胡女士肯定染上一些比較輕佻的滬人習氣。
宇宙沉住氣微笑不語。
「張小姐,你年輕貌美,我與你拍檔到上海大展鴻圖如何,何必屈居小小一個縣城?」
口才這樣了得,宇宙不但沒被得罪,反而放下心中一塊大石,什麼都好,只要別告訴她,她是她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