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的話,叫我想起融島五六十年代好風氣好精神。」鄧伯誠嘆息。
後來經濟起飛,遍地黃金,人心變得浮夸驕矜,種下失敗因素。
這時鄧伯誠忽然問︰「最近在看什麼書?」
「新版十萬個為什麼。」
「還有呢?」
「一個美國女性作者寫的小書,主角是一名十四歲無辜被虜遭到殺害的少女死後在雲層往下看人間敘述的故事,筆法無奈淒涼驚怖,寫的極好,已經登上暢銷書榜。」
鄧伯誠說︰「嗯,你是個腳踏實地的人。」
「我大哥卻擔心我不切實際。」
「我得悉令尊令堂已經不在了。」
「是。」啟之低下頭。
「啟之,你是一個好青年。」
這時有人輕輕在門外說︰「誠叔一早又來是為著什麼事?」
鄧伯誠看周啟之一眼。
啟之立刻說︰「沒事我先退下。」
王庭芳卻說︰「啟之,請把今日報紙取來。」
鄧伯誠答︰「民意調查中你的名望驟升十個百分點。」
王庭芳輕輕說︰「這次可是我手下性命博回來。」
啟之取了報紙輕輕放書桌上退下來。
他听見鄧伯誠說︰「听說你決定關閉政府兩大宣傳機關。」
庭芳答︰「是。」」庭芳你膽子愈來愈大。」
「是誠叔給我壯膽。」
「這兩個機關約四千多名員工,你可知後果?」
「正如你說,誠叔,四千多五千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作了什麼出來?非裁減節約不可。」
「你是一個獨裁者。」
「就算一人一票公決,也不過是少數服從多數,一樣有人不開心,我們有資格學加拿大嗎,魁北克可應獨立?一人一票,卑詩省可應舉行冬季奧運?又一人一票,全國一年到頭游行抗議示威,要求政府免費供應毒品針藥設安全注射站——」
鄧伯誠語塞。
「誠叔若對我不滿,可罷免我。」
「你不應操之過急。」
「已經沒有時間了。」
鄧伯誠說︰「下午我會召集元老開會。」
王庭芳哈哈大笑,「我也來。」
啟之知道鄧伯誠要出來了,連忙躲到一邊。
啟之低頭嘆口氣。他從來沒有見過王庭芳笑。這時,她美麗頭顱里裝著的腦袋究竟在想些什麼?
只听見王庭芳說,「在南美洲巴西,有一名心髒科醫生,大膽把垂危病人壞死心肌邦去,結果也救活病人,北美醫生開始震驚地認為野蠻殘酷,最後卻派員去探討其可能性。」
鄧伯誠看著王庭芳,「看看我孕育了一個什麼怪物。」
庭芳卻笑了,「我以為我是獨裁者,管家,送客。」
鄧伯誠一生人並沒有被人強行送過客,震驚地說不出話來。他臉色煞白地走出鳳凰台一號。
信差送雜志來,管家拆開一看,原來是時代周刊美洲版,她「呵」一聲,「王小姐封面。」
秘書連忙接過,「照片拍得不太好。」
大字英語標題︰「鐵腕政策。」
內文這樣開始︰「標準普爾見融島決心改革經濟,將之升級,一切關乎一名年輕女子史無前例的決策,她叫王庭芳——」
愛司陪同王庭芳出門去公干。
下午,啟之去探訪大哥大嫂,他們有事出去了,只余小寶一人在家,家務助理正在打掃。
啟之放下一疊圖書,小寶笑嘻嘻送二叔一張自制卡片,打開一看,里頁寫著,「英雄救美」,分別貼著周啟之及王庭芳的照片。啟之看得呆了。
照片自報紙里剪出,拙劣地貼在白紙上,童體字也寫得歪歪斜斜,可是啟之異常珍惜,伸手輕扶照片。
他把卡片珍藏懷中,再三擁抱佷子,小寶說︰「二叔,我生日也要。」
啟之沒等大哥回家就走了。
他先到醫院做物理治療,然後才回家。
啟之把照片用鏡框瓖起,放在書桌上欣賞。
收晚報時才發覺有一封信。信封上印有大學標志。
呵,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五十五十,他拆開信。」親愛的周先生,本校有一個空缺——」
啟之跳起來,大聲歡呼,又學泰山那樣用雙拳擂胸,然後坐下來讀信中詳情。
不過是一個臨時講師職位,已經叫啟之雀躍。他立即電郵大學答允面試。
興奮地應付了正經事,勘杯啤酒,獨自喝一口,才想到要離開鳳凰台了。他不禁黯然,一瓶接一瓶,不覺略帶醉意。他咚一聲倒長沙發上。
想到在歐美大學無憂無慮歡笑度日的歲月,不禁落下淚來。他睡著了。
「啟之,啟之。」是林森的聲音。
「啟之,醒醒,收到你辭職信,這回真留不住你了,多可惜,你是一個不可多得好記者。」
啟之一身酒氣坐起來。林森身邊是新進記者余小娟。
「小娟接替你寫芝子專欄,你贈她幾句。」
「我且去洗把臉。」
小娟卻笑了,「師兄不用客氣。」
啟之吁出一口氣,他甩難了。
林森說︰「啟之,多謝三個月幫忙,托你鴻福,領先報果然節節領先。」
「不是我一人功勞。」
「大家有份,你且因公受傷,本報一定作出勞工賠償。」
啟之低下頭。
小娟眼尖,看到了照相架子里英雄美人的照片。
大家都識相地不出聲。
林森說︰「啟之,可否定期替我們做特寫。」
啟之想一想︰「近年融島市面出現一些丑類無比的建築物,需一一點名指摘。」
余小娟笑,「我拍照,你撰文。」
林森很高興,「你倆慢慢談,我有事先走一步。」
他駕跑車走了,肯定又去追名逐利。
余小娟同師兄這樣說︰「請指點我一二。」
「真的叫我指手畫腳?我可不客氣了。」
小娟一本正經點頭,嚴陣以待。
啟之笑,「我自己也是新入行,哪里懂什麼。」
「可是師兄你專欄是那樣受讀者歡迎。」
「可能是實情實景吧,讀者覺得可信,于是逐日追讀。」
「讀者要求究竟是高還是低?一直有個說法,說讀者水準日益低落。」
「說這種話的,總是一撮長久得不到讀者歡心的作者吧,讀者要求寫作人純為他們服務︰不可自我宣傳,也不可為一個政權或一間機構宣傳,要忠心視讀者為唯一對象,專一,心無旁騖,尊讀者為先。」
「是,明白。」
「我講完了。」
「謝謝師兄。」
啟之攤攤手。
余小娟又問︰「師兄在領先報地位薪酬超然,為什麼要去大學做龍套?」
「人各有志。」
「是否輕賤記者這一行業?」
啟之抬頭想一想。
既然要走了,好來好去,何必還說難听的話,他答︰「記者也有很多種,你要做姬仙阿瑪普與巴巴拉華德斯。」
余小娟笑,一看就知她絕頂聰明。
「師兄,人的機遇隨天時地利人和而定。」
「說得好,小娟,做特首新聞,請手下留情。」
「你不覺得她比任何一屆長官都有擔待又夠果斷?」
「她付出龐大代價。」
「師兄,我會照實報道。」
「那最好沒有,她只比你大幾歲,這年頭女子愈來愈能干。」
余小娟感喟︰「時勢不一樣了,早幾十年,女子躲在家里不管閑事,稍微重一點的家具雜物都有男人代勞,現在我們做完自己那一套,還得扛住老人幼兒滿街跑。」
啟之搔頭,「是男人不中用吧。」
「社會不景氣,四支手勝于兩只手。」
「小娟,與你講話真有趣。」
「師兄,托你做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