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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肌 第19頁

作者︰亦舒

彼得整個人垮垮的,不住搓著雙手。

李醫生說︰「揚,你與父親去打一場壁球好了。」

彼得答︰「醫生真是鐵石心腸。」

醫生笑,「交給我。」

李醫生陪著病人進手術室……

林茜說︰「人類醫術也真的進步了,我倆是鐵證。」

彼得想一想︰「卻仍然只有治療,沒有預防。」

「噓。」

只見揚在看一份報告,林茜說︰「讀給我們听了解悶。」

「這份報告自網上下載了給小英看︰‘白人家庭領養兒童,不一定只因不孕,不少家庭的子女長大了,基于愛心,願意照顧身心可能有障礙兒童,除了在本地領養,還可透過中國政府提供的國際領養機構……’」

林茜說︰「同事徐慧晶去年往中國福州領養一名女嬰,很健康活潑,一提起幼嬰,她立刻會笑。」

揚說︰「全是女嬰。」

「據統計,每年有百萬計女嬰遭遺棄。」

「二十年後女性人口流失將造成不可思議的後果,為什麼越是文明古國越是歧視女嬰?」

林茜說︰「有幾本書寫這個現象,基于政治因素,吞吞吐吐,未能暢所欲言。」

揚說︰「我替女性不值。」

「若干年前,社會資源有限,女性教育水準普遍低落,找不到較好工作,又因體質,不能做勞工,沒有收入,便遭人歧視。」

「原來如此。」

「徐慧晶曾向我說︰她在廿世紀七十年代出生,可是她母親仍有重男輕女思想,自幼對她兄弟有求必應,對她則諸多推搪。」

「也許是慧晶多心了。」

「其實慧晶資質品格均勝她兄弟多多。」

揚忽然說︰「奧都公卻沒有這種想法。」

「所以小英這件事暫時不告訴他,免他操心。」

「耽會我與揚去看他,免他疑心。」

大家重重吁出一口氣,將炭酸氣吐出胸肺,像是舒服了許多。

彼得公司有人來找,他們在走廊上密斟,終于他無奈說︰「有一個大客戶一定要見我。」

林茜說︰「你去吧,這里有我。」

揚說︰「我去找奧都公喝杯咖啡。」

「開著手提電話。」

所有人走開,還有媽媽。

這時,有人悄悄走近,「安德信太太?」

林茜抬起頭,看到一個華裔青年。

她立刻問︰「你是小英的朋友?」

「我是工程系同學朱樂家,昨日才听蜜蜜說英要做手術,這一學期我在愛門頓羽球集訓,來遲了對不起。」

那俊朗的華裔青年長得像東洋人漫畫中素描的正面角色,濃眉大眼,笑容可掬。

他手中拿著一束小小紫藍色毋忘我,一本英文書,打算送給小英。

林茜馬上對他有好感,「英在手術室,醫生會間歇同家屬匯報。」

「我竟不知她病重。」

林茜答︰「來得十分突然,大家都吃一驚;你是小英好友?」

朱樂家忽然有點忸怩,「英不知我存在。」

「怎麼會。」

「我不過是芸芸眾生中一名。」

說著面孔忽然紅起來。

林茜微笑。

她想起少女的她追求者多得叫她父親拔掉電話插頭,又對上門按鈴的男同學惡言相向。

林茜十多歲時喜歡穿窄衫、短裙,像個模特兒,活月兌是典型蠢金發女,一點宗旨也無,一天活到另一天,快樂似神仙。

她吁出一口氣,擺出一副家長模樣︰「工程科範圍廣闊。」

「我專修橋梁建築。」

「多麼有趣。」

少年打鐵趁熱,「可是都不及新聞行業多采多姿,我自幼追看‘林茜說……’時事節目,只見你大江南北五湖四海,無處不去,社會五花八門奇異現象,你深出淺入,一一道來,叫觀眾心曠神怡,大開眼界。」

好話誰不愛听。

林茜本來繃緊神經被朱樂家逗得輕松起來。

這時看護出來,「安德信太太,手術進展良好,病人情況穩定,約三十分鐘後可以出來。」

朱樂家「呀」一聲,跌坐在椅子上。

可見小英在他心目中地位不輕。

他更加活潑了,「剛好趁英蘇醒把書送上。」

「是什麼書?」

他給林茜看,是福克納的「聲與怒」,林茜噫的一聲,他接著打開扉頁,林茜更加詫異,原來右上角有福克納親筆簽名。

朱樂家說︰「我自網上拍賣得來。」

這少年也許家境與功課均稀疏平常,但這樣懂得生活情趣,已經難能可貴。

做人最終目的不過是健康快樂。

林茜已認定他是女兒的男友。

「我代英多謝你。」

「英有廣泛閱讀興趣。」

英最需要的不是名成利就,而是健全溫暖的家庭,假使不能夠,才求舉世聞名吧。

活了那麼久,生活經驗豐富,林茜發覺快樂與升官發財毫不掛鉤,年薪千萬,紅遍北美,不過是剎那興奮,明朝醒來,又得更艱苦維持身價不跌,時時刻刻動腦筋求更進一步,苦煞人。

十分耕耘,半分收獲,一刻不能松懈,敵人虎視眈眈,到了這個位置,如此高度,每個行家都是敵人,那里還有朋友。

可是已經走上這條路,又不願前功盡棄落來做個普通主婦。

林茜連(火合)蛋都做不好,不是太生,就是煮得蛋黃發綠,剝殼時又弄得支離破碎,只得重新回到新聞室去。

這時听得小朱問︰「安德信太太最近讀些什麼書?」

林茜笑︰「年輕時動輒史略月兌史坦倍克、加謬沙特、馬爾蓋斯聶路達,此刻床頭放著《一百張椅子》、《一百雙鞋子》這種圖畫書。」

「有無讀小說?」

「我喜讀愛情小說,可是現在很少有人寫這個︰做得越好,蕩氣回腸,感人肺腑,評論越是輕蔑,做得理智,又不算愛情小說了,你說可是。」

朱樂家不住點頭。

這時醫生出來了,「林茜,一切順利。」

看護跟著推出小英。

躺在病床上的她瘦弱得似一只破布女圭女圭,可憐。

「小英,醒醒。」

「女兒,握一下我的手。」

英無力,只是牽一牽嘴角。

李醫生看著年輕人,「你是英的男友?」

朱樂家唯唯喏喏。

「戴上口罩穿好袍子,進去說一兩句話,不要久留。」

朱樂家立刻遵命。

李醫生微笑,「給你三分鐘。」

林茜點點頭。

李醫生坐下來,月兌下罩袍,「下午還有一個同樣手術︰四十五歲男子,有兩個十歲及八歲兒子,捐骨髓給他的是一個陌生十八歲少女。」

林茜說︰「我們一家都已經登記。」

李醫生忽然說︰「林茜,我也是領養兒。」

「看見小英,像是對牢鏡子一般。」

林茜連忙說︰「你已健康成長,事業有成。」

「養父母是一對教授,不知怎地,一直瞞著我,臨終才委托律師告知真情。」

「你一點沒有思疑?」

「真的沒有,至親至愛,他們視我為掌上明珠,悉心栽培,我三歲起便跟名師學小提琴。」

林茜忍不住問︰「可是為什麼自私地不告知身世?」

「他們是好意。」

「何故?」

「我自己去調查過,得悉我是之子。」

林茜算得見識多廣,可是也不禁聳然動容。

「試想想︰若一早知道答案,如何應付。」

林茜感慨說︰「你真是明白人。」

「遲些才向小英透露這次捐贈者身份。」

「我明白,我現在進去看她。」

林茜推門進去,只見女兒已睜開眼楮,听著小朱說話,一眼看到林茜,張口喊媽媽。

林茜一向自比鐵漢,可是此刻也忍不住落下淚來。

「一切都好,英,大家都放心了。」

小朱悄悄走到一邊去插好毋忘我。

這時候病房門打開,所有的人都來了︰奧都公、揚、璜妮達、赫辛。

每個人過去說幾句話,三分鐘全被看護請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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