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蓉島之春 第16頁

作者︰亦舒

「你怎麼看蓉島?」

「家真,實不相瞞,我的世界只有你與實驗室那樣大,我對世事,毫無了解。」

「昆生,你太客氣。」

她遲疑一下,「如果可以走,也是離開的時候了,蓉島一年前已掀起移民潮。」

「人人都走會有什麼影響?」

「家真,走的這一代泰半已屆中年,蓉島所失還不算大,至巨損害會在十年後浮現。」

「我不明白。」

「他們的子女隨同移民,成為他國公民,蓉島無人接班。」

「蓉島有的是人。」

「家真,我不想說這種話,政治上有欠正確,可是,走的人部分也許是精英。」

「你覺得管理層會出現真空?」

「各行各業都會有人坐上高位,可是素質能力也許不濟。」

家真吁出一口氣。

「阿姨最好是半年居蓉島,半年在加州。」

「世上哪有這樣理想的事。」

「你同她說說。」

「心理醫生怎樣分析?」

「抑郁癥可大可小,需小心處理。喪子之痛,永無釋放。」

家真看著自己雙手。

「連我一閉眼都想起家華種種,何況是媽媽。」

「他一定是個出色人才。」

「讀書過目不忘,勇于助人,十歲那年,家父帶他到赫昔遜大廈頂樓,只給他看,‘家華,將來你同我一般︰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家華年紀小小,反問︰‘為什麼要在一人之下’,家父當時誤會他有志做老板,誰知他一早已種下反抗心思。」

昆生靜靜聆听。

「他最不服氣土著兒童不能如同等學校上課,」家真用手捧住頭,「常替司機及女佣子女出頭爭取,一早成為滋事分子。」

昆生不出聲。

「稍後到倫敦升學,每星期天他站到海德公園發表言論,被蓉島政治部拍下照片,要求解釋。」

說到這里,家真悲哀,卻歇斯底里地笑出來。

廚房傳出香味。

昆生站起來,「我做了隻果餡餅,你可要加一勺冰淇淋?」

「我要兩球。」

電話鈴響。

是山本打來︰「許家真,我替你打听到華怡保住在香港寶珊到七號。下月敝公司有人過去拍攝廣告,你可要跟大家一起?」

「要。」

「屆時再聯絡。」

昆生一向從不過問,他也不說什麼。

可是接著時間,他精神恍惚。

旁人只以為他思念兄長。

多久了?呃,十年過去了,時間竟過得這樣快,感覺上完全好似上半年前的事。

他爬上榕樹,偷窺她出浴,摔下樹來,被毒打一頓。

他取出山本給他那張電話卡細看。

她的容顏一點也沒有變化,她已到香港發展,她已成為紅星。

許家真沒有任何企圖,他只想再看多她一眼。

她代表他生命中最美好最完整最純真一頁,那時家華在世,一家團圓,蓉島和平無事,父母仍在壯年…

昆生走過來看到,「呵,這就是未來電話卡。」

家真收好卡片。

昆生有事返回實驗室。

這樣,是否出賣了他與昆生的感情?

不,不,他認識她在先,遠遠在先。

她的年紀,應當與昆生相仿。

第二天,回到學校,只听見同學紛紛談論畢業禮,他們倒不擔心出路,電腦行業朝天火熱。

周志強過來說︰「家真,我們自己組織公司。」

家真點點頭。

「我們二十四小時在車房工作,不眠不休。」

家真決定養家,他決定負責自己生活。

周志強與他緊緊握手。

當他們在做偉大的科學家,實踐理想的時候,幕後總得有個功臣出錢出力,提供生活所需吧。

幸虧他們出身良好,不憂柴米,才有資格朝這條路走。

畢業了。

家真還記得小學畢業那天︰臉上充滿榮光,他不再是兒童,他已邁向少年歲月,厲聲叫司機把車子停遠些放他下車,讓他與同學一起步行到校門,挺著胸膛,做一個初中生。

這時家真走到校園,依依不舍,忽然緩緩耍了一套詠春拳,眷戀地照師傅吩咐,做得綿綿不絕,剛柔並重。

忽然听見有人鼓掌。

原來是幾個小師妹。

他們一起在草地坐下。

閑聊幾句,發覺她們來自香港,英語水準一流,言語充滿自信。

「香港可是好地方?」

「世上最好的商業都會,師兄你一定要來觀光。」

對自己的家那樣有信心,那樣驕傲,那個家一定是個好家。

家真心一動,「你們可听說過一個叫華怡保的演員?」

其中一個師妹笑了,「你也喜歡華怡保。」

「同我弟弟一樣。」

「男生都喜歡怡保。」

「有無她的資料?」

「她來自東南亞一個小地方,叫---」

有人笑,「我們都來自面積細小的地區,大未必是佳,你說是不是?」

「那地方叫蓉島,其實相當出名,有一首老歌,叫美麗的蓉島,我媽媽時時哼︰有個地方叫蓉島,就在那南海洋,那島上風景美麗如圖畫,誰都會深深愛上它…」

大家都笑了。

香港女生那樣健談,那真是其他地區罕見。

「華怡保是個混血兒,也許有英國血統,所以五官輪廓分明,身段曼妙。」

「不像華裔,只得一團粉。」

「我可不自卑,我們靠腦袋取勝。」

大家嘻嘻哈哈笑起來。

他們對華怡保沒有太深印象,隨即轉變話題,向師兄請教生存之道。

許家真板起面孔,「用功讀書,慎交男友。」

「是是,多謝指教。」

「師兄,記得到香港來看看。」

那晚,許太太說︰「只得我一人參加畢業禮,你爸陪著赫昔遜到英國去了,他有要事,你別介懷。」

家真親熱地坐媽媽身邊,「我有一個同學,叫馬三和,靠獎學金一級榮譽孳生化科畢業,五年完成學士碩士及博士學位,已赴東岸名校教書,他父母是農民,文盲,連他讀什麼科目都不知道,媽媽,你不必太寵我。」

許太太擁抱家真。

「媽媽有家真。」

每次听到母親那樣說,家真都心酸。

沒想到二哥家應會抽空趕來觀禮。

黑西服,墨鏡,冷峻英俊的面孔,看上去像科幻電影里機械人似,好大煞氣。

看到弟弟披上學士袍,他哈哈大笑,「恭喜恭喜。」

很明顯,他已經坐上長子位置。

昆生替他們一家拍照留念。

家英也有溫暖一面,「媽,昆生會幫到家真,家真有福氣。」

昆生笑逐顏開,好話人人愛听。

家英說︰「趁我人在這里,先送了結婚禮物再說。」

家真覺得刺耳︰什麼叫做趁人在,家英會去什麼地方?他有不祥之兆。

他清清喉嚨,「送什麼?」

「我得到一筆獎金,換了美元,可在郊區買一間小屋,送你們當禮物吧。」

許太太訝異,「你自己也要用錢。」

「我在賺呀。」

「太厚禮了。」

家英不出聲,只是拍打小弟肩膀。

家真忽然無因無故,淚盈于睫。

「快點結婚。」

第二天家英就匆匆赴英與父親匯合返回蓉島。

昆生問︰「你多久沒回家?」

「我永遠不再回蓉島。」

「永不說永不。」

家真沉默。

「為什麼?」

「我怕見到大哥墓碑。」

昆生低低吁出一口氣。

許太太在他們照料下,健康大有起色。

「婚禮打算節約還是鋪張?」

兩人不約而同回答︰「越簡單越好!教授與媽媽做證婚人,隨後我們坐船到地中海度假,媽媽也一起去。」

「我?」許太太意外。

昆生笑,「是,我們一早商量好。」

「那怎麼方便。」

「媽,你當作不認識我倆好了。」

許太太自心中笑出來。

「昆生,你娘家人呢,我們都還沒見過。」

家真笑,「我就是貪昆生獨立,家里全是知識分子,我最怕娶妻連岳父岳母小舅小姨也跟著來吃喝玩樂,喧賓奪主。」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